那落日是一团橘黄色的鸭蛋黄,橘得好像会淌出美味的油汁。
“所以你也不知道酒会的真正组织者是谁?”若小安转头问小宝。她提及的这个酒会,正是汪建坤送若小安到海州要经历的第一道坎,是入门法,拿到邀请函已经非常不易,因为这个“秘密酒会”只在一个很小的圈子里流传,只对极少数“精英”开放。
小宝无能为力地摇了摇头:“真相只有一个,可惜我们都不知道。但这对我们的计划没有多大妨碍,不是吗?”他有些担心地看着若小安,“晚上海边还是有点凉的。”说着,便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上。此时的若小安已换上了露肩晚礼服,整装待发。
时间过得真快,距离上次在北京潮江春的聚会,已过去一周了。此后再未找到合适的机会与莫可小聚,便奔赴海州了,也不知她近况如何。若小安冲小宝一笑,顺从地任由他的外套温暖她裸露的双肩:“谢谢。你真体贴。”
小宝也笑着用粤语说:“唔该。”吹着海州市最知名的海滨浴场的凉风,小宝恍然又回到了深圳,不过心境大不相同,甚至他都觉得自己此刻有些强颜欢笑,小宝忍不住问若小安,“紧张吗?”
“放松一点,我又不是上刑场,能出多大的事?”她反而去安慰他。
小宝摇摇头:“你千万要当心杜天青这个人。”
杜天青,海州市现任市委书记,在这座城市里一言九鼎,亦是若小安今晚要钓的大鱼。
“汪建坤这么说,你也这么说。你们到底是怎么了?是对我没信心吗?”若小安嗔怪道。但这是一宗大买卖,两个男人格外在意些,她其实也能理解。
小宝背靠在酒店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若小安说:“还记得在上海的时候,我们打的赌吗?”
“记得。”她微笑。打败了“杜拉拉”,那是她赢得十分漂亮的一仗。
“我输了。说好输的人要无条件为赢家办一件事。你想好要我做什么了吗?”小宝的光头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若小安笑着摸了摸那枚光头,摇着头说:“还是先欠着吧。”
小宝点头,轻轻抓住她的手说:“行吧,你在海州碰到任何麻烦,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说。”他突然想起一事,又说,“老张已经到北京了,让我问你,这周末会去上课吗?”小宝口中的老张,就是财政局长张一鸣,也是若小安在EMBA的老同学,他们一起报了商学院2011年新学期的课程。
事实上,汪建坤私心里是希望若小安能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在海州,他今晚安排她见面的都是省部级高官,有了这些人,哪里还用得着巴结读EMBA的小CEO?可是,若小安毕竟与他旗下那些除了胸脯再无其他的丫头片子不一样,她还有脑子,有自己的想法。汪建坤没法过多干涉。而在小宝看来,汪大哥不喜欢若小安继续报读EMBA的心情,闻起来酸酸的,有股子陈年老醋的味儿。
男人啊,一门心思要做大事的男人啊,也可怜。小宝嘿嘿一笑。
“笑什么?”若小安问他。
“笑世间一切可笑之人。”小宝回答。
正说笑着,汪建坤的电话便打了进来,第一句话就是:“小安,上网看新闻。”
打开网页,一则醒目的新闻标题:《网上热议的“若小安1”微博内容纯属捏造 东州警方对当事人林某某依法作出处罚》。
若小安忍住笑,继续往下看正文:
“近日,一网名叫‘若小安1’的网民微博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2011年1月以来,该网民在某网络上以‘东州失足女’身份发布了401条微博。其在微博给自己贴上了‘鸡者、小姐、性工作者、底层、80后’等‘瞩目’标签,还采用‘纪实’的手法,引起了网民的大量跟帖及部分媒体的关注。
“根据上述网络传闻中涉及的********嫖娼线索,东州警方高度重视,部署开展了调查工作。9月27日下午,东州警方找到了‘若小安1’微博的撰写者林某某。
但他预定的八楼中餐厅的“一品”包厢早就准备齐当了。
若小安走进去,包厢里就她一个人。服务生上茶,一只精致的白瓷杯。她很满意,白色骨瓷很美,温润而细腻。若小安并不急着喝茶,而是拿出那支她慎重挑选的59号粉红唇膏,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补了妆。然后拿起茶杯,抿了一口。白色杯沿,立刻留下了一个粉色唇印,这两种纯净的颜色互相衬托,更显得那印记娇艳欲滴,好似半个吻。
若小安放下茶杯,看了看自己的作品,笑了笑,又仔细地把它擦掉了。然后,她找出手机来给汪建坤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到。对方说路上稍微有点堵,但他一定赶在杜天青之前到。
“我留了件礼物,在包厢里。”若小安说。
汪建坤在电话那头笑着问:“给我的吗?”
“抱歉,不是。”若小安说,“是想让你转交给杜书记的。”
“哦?”汪建坤警觉了起来,“我以为今晚只是一起吃个饭……”
“抱歉,汪总,我想稍微改动一下你的饭局。大餐我就不吃了,喝了你的茶,留下一只用过的茶杯,还有一个小饰品。你记得等一下把它们拿给杜书记,告诉他是谁用过的,当然得找一个很自然的方式。这个应该就不用我教你了吧?”若小安笑着说完,挂断了电话。
之后,任凭汪建坤怎么打,她都不接了。男人差点怒极攻心,飞车赶到长安俱乐部时,若小安早就走了,只留下一个可疑的白瓷杯。
汪建坤拿起杯子,在手里转来转去,苦笑了一下。
这世上,导致大多数女人吃大亏的地方,就是她们费了太多心计,只为向男人求爱。这种心计若用在别的攒谋上,或可升官;用在别的盘算上,或可发财;用在别的设计上,或可成为艺术家……可惜,这些心计都被白白浪费了,因为聪明的男人逃避,而愚笨的男人不懂。然而,有些聪明的女子真是聪明得令人可畏,她们也求,但不爱,只算计。
汪建坤又等了半个小时,姗姗来迟的杜天青终于出现了,除了他,还有几位常来常往的企业家,一屋子全是男人。一阵寒暄后,汪建坤亲自把杜天青领到他的座位上。
谁知,杜天青刚一落座,就觉得别扭,他探手去摸,竟在自己的沙发椅里找到一条金色的手链,细细的,凉凉的,随意地弯在他手心,像一个狡猾的微笑。正纳闷,汪建坤看到了,立刻解释,应该是若小安不小心落下的,她走得匆忙。
“小安?”杜天青微眯着眼睛,吞下了后半句疑问。
虽然事前汪建坤也没明确表示若小安肯定会出席,只是隐约透露了一点意思,但杜天青显然已经有了期待。眼下,一桌大男人面面相觑,这顿饭不管怎么吃都显得没味道了。
他又看了一眼那条链子,果然在那枚心形坠片后面发现了三个英文字母:Ann。杜天青笑了笑,捏着手链对汪建坤说:“还是麻烦汪总物归原主吧。”
汪建坤笑着点头,却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说:“小安是大忙人。今天就是,好不容易约了她来吃饭,茶还没喝完就说有急事,走了。我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当面还她呢。”这段话都不用预先设计,因为都是实话。
杜天青“哦”了一声,把链子搁在茶几上,不再作声。也没人敢去动它。
服务员开始逐一倒茶,杜天青手边的白瓷杯里却剩着半盏清茶。他还没开口,汪建坤倒先急了,生气地责怪服务员失职,怎么上一位客人用过的茶杯都不及时更换,太不像话了!这一吵闹,立刻惊动了领班,一队人马赶紧过来赔礼道歉。
有人劝汪建坤消气,说不过是一桩小事。
杜天青却突然插话进来,说:“只要留心,没什么是小事。”说着,他的眼神落到那只白瓷杯上,浅浅一窝水,青绿的茶叶在杯中片片舒展,是好茶。也是好杯子,白得纯净,尽管已经被擦过了,但杯沿还是留了一道极细的粉红,不仔细看倒不易察觉——若小安的唇,留下的印记,粉色的。
一个留心擦掉口红印的人,居然会大意到落下自己的金链子?
杜天青笑了笑,把那只被用过的白瓷杯递给服务员,说:“下不为例。”
既然书记开口了,汪建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宴罢,司机送杜天青回酒店,他是来北京开会的,明天就得回海州。本来以为今晚能碰上若小安。没想到,她就像天上的彩虹,并不是每次雨停了就会出现。
杜天青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那条金链子来,还是那么细细的,却不凉了,被他自己的体温捂暖了。说实话,他到现在都没想好,该怎么使这条手链物归原主,他是市委书记,当然不能像普通男人那样,很随便地就送金饰给妻子以外的女人。虽然它是若小安的东西,但要他亲自还给她,总显得暧昧,好像这么一转手,就多了一层况味。
散席的时候,突然就有那么一会儿,所有人都不看他了,就像他们约好了似的,每个人都把眼光转到别处去了,刚刚好,就留给杜天青一个把女人的手链收起来的空隙。
现在想来,竟似有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驱使他这么做。杜天青把玩着链子,一茬接一茬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回到酒店,下车前司机把事先买好的礼物交给杜天青,这是他用来哄周子琳的。晚上的宴会,他编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就是不想让周子琳跟着。这让追着他到北京的女人不大开心,有点闹脾气。有时候,女人偶尔使点小性子,男人还是很受用的。
杜天青拎着那个用普通牛皮纸袋套着的名牌包包,进了套房。他今晚被汪建坤劝着,喝了不少白酒,兴致很高,就想给她一个惊喜,悄无声息地开门、关门。刚换好鞋子,就听到浴室里有声响,原来她在洗澡。
杜天青踮着脚,屏着呼吸,一点点打开浴室的门——温热的水汽里,包裹着玫瑰和牛奶的甜香,周子琳洗澡必备的两样东西,杜天青已经闻得很习惯了;女人似乎刚刚冲完热水澡,全身只穿一件薄透的白色丝质衬裙,肌肤透着自然的红润光泽,长发被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一种新鲜而天然的诱惑,驱使杜天青上前,未及女人转身,他便一个熊抱将她摁进怀里。
他喝多了酒,手上的力道有点掌控不好,可能用力过猛,女人的后腰撞到他的皮带扣,吃痛,闷哼了一声。
只这一声,杜天青就听出了异常。他酒醒了大半,赶紧撒开手。女人转过身来,脸上红扑扑的,不知是害羞还是惊讶,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眼雾霭沉沉,一些情绪在她眼底荡漾,就像一潭碧水上飘着几片落叶,不知其深浅。她不是周子琳,而是若小安。
“是谁在外面?”卧室里,突然传来周子琳的声音。
杜天青看了看若小安,浴室里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玫瑰和牛奶的香甜把两人裹在中间。相同的味道,却是不同的女人。气氛忽然就有些尴尬。
若小安把手从胸前放下来,解除了半分钟前因为遭到突然袭击而架起的天然防备,领口很低,高低起伏间,春光旖旎,却因为她的坦然而少了性的诱惑,反倒显出一丝亲切感来,她卸下防备的姿态就像是在告诉眼前的男人——我信任你。
接着,若小安微微嘟起两片刚刚洗净而闪着自然光彩的红唇,做出“嘘”的姿态,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把自己的一根葱管似的食指抵在杜天青唇上,又没充分碰到,虚虚实实的触感。
她示意杜天青悄悄退出去。男人短暂的迟疑后,照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