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死了……秀晚那时就知道自己要死了?
“你看过这东西吗?”秀晨低声道,不知不觉,声音里已经带了恶狠狠、阴测测的调子,宫女向后弹跳两步,胡乱摇着双手,“我没有,我没有……”转身就跑,秀晨追了两步,“你是哪个宫的?”
那宫女跑的越发快,惊慌的声音传来,“我不知道,你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莫要问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一瞬,就消失在浓雾里。
秀晨失魂落魄,在雾里站一会儿,突然惊恐地四处看看,撒腿就跑,跑出几步,又折回头,捡起地上的梅花,头也不敢回。
秀晨偷偷用水将梅花冲洗了两遍,才插在高凤栖禅房里,幽幽的清香散开,高凤栖深呼吸一口,又长长吐出,盘腿而坐,收摄心神,那些杂乱的思路逐渐沉淀,脑海中逐渐清明。秀晨看着高凤栖脸上逐渐沉静,闭着眼睛,睫毛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手指以相同的频率拨着佛珠,整个房间只能听到佛珠轻微的撞击声。
可是,秀晨却听到自己心跳犹如擂鼓,揣在心窝处的小绸布卷犹如烙铁,滚烫发热,秀晨张着嘴,大口大口吞咽着空气,犹如被扔在岸上的鱼。
一个时辰后,高凤栖睁开眼睛,见秀晨神色古怪,还站在一边,见高凤栖看向自己,神色更怪了,低着头,断断续续道:“秀晚,秀晚,死了……”
压抑了几个时辰的恐惧和伤心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倾泻而下,蜷缩着身体,抽泣着。
高凤栖神色漠然,转动着佛珠,良久,叹口气,抬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水滴落。秀晨将小绸布卷递给高凤栖,高凤栖指尖颤抖,在小绸布卷上流连,心底有个声音在引诱自己,“打开,打开。”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不要打开,里面藏着一个恶魔。
高凤栖闭闭眼,稳定一下心神,自己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不管好坏,都了结吧。高凤栖猛地打开小绸布卷,绸布质地不是很好,是宫女身上衣裙的材料,像是硬力从裙上撕下的,徐徐展开,上面只有两个字,“麝香”,字迹潦草,居然是用鲜血写成的,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高凤栖宛如受了重锤猛地一击,眼前一黑,嗓子眼发甜,一口血喷出来,落在小绸布卷上,还有一些溅在高凤栖灰色的僧袍上,形成一朵朵暗色的花。
秀晨惊呼,忙冲杯参茶来,抚着高凤栖后背,惊慌地喊:“小姐,小姐,你醒醒啊,可不要吓奴婢啊。”高凤栖手中的绸布卷飘落,秀晨不小心瞥到,绸布卷上的字迹被高凤栖的鲜血覆盖,看不出原来有些什么,秀晨松口气,低声念道:“阿弥陀佛。”
高凤栖被灌下一杯参茶之后,悠悠醒转,却不言不语,眼中一片空白,平时那些没有注意的细节,突然就好像大海退潮,沙滩上的那些贝壳,无处躲藏。雍华宫燃的香都是秀晚负责的,一年四季,秀晚都喜欢在房间里插上鲜花,不管刮风下雨,鲜花从来没有断过,那时,自己还称赞秀晚,知情懂趣。现在看来,那是掩盖麝香的味道啊。自己枕头都是秀晚用干花做成的,挂着的香囊,熏衣服的熏香……怪不得席太医给自己请脉后显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还劝自己要多到外面走走,这是暗示自己啊。
不用多,只需要一点点,一点点,一点点地渗透,渗透,因为时间足够多,这等处心积虑,这等耐心等待,这等从容不迫,这等口是心非……
高凤栖哈哈大笑,佩服,佩服,恨不得现在就敬一杯酒,为宇文治如此的运筹帷幄。高凤栖一边鼓掌一边笑,笑得眼泪都出来,笑得被自己呛住,大声咳喘,声音渐渐转为低声的哭泣。
秀晨将哭累的高凤栖搬上榻,盖好被子,轻柔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理顺她的头发。半夜,高凤栖突然被一声惊雷惊醒,大雨瓢泼,接着一个,一个响雷在头顶炸响,一个一个响雷之间间隙很长,但是一个一个强有力,这么长的间隙就是为了积蓄力量。闪电如一道一道的惊刃,残忍劈开一切黑暗,让罪恶和阴谋无处可逃,包虚伪的括爱情,那些口是心非的甜蜜誓言,被响雷炸为齑粉,任由雨水冲刷。
高凤栖起身打开窗户,风带着些植物的香气扑面而来,高凤栖甚至闻到青草发芽的清香,听到草芽钻出地表的声音,伸出双臂,风鼓起被雨水打湿的衣衫,高凤栖觉得身体内被风吹过,盈满干净清新的雨水,洁净无比。
高凤栖盘腿打坐,静心捻着一颗颗佛珠。
宇文治也被夜里的响雷惊醒,宇文治披衣而起,揉着眉心,刚刚一直做一个奇怪的梦,四面都是浓雾,开始自己和好多人有说有笑一起走,突然身边的那些人都消失了,只留着一些模糊的背影在自己前面,自己拼命想追赶,可是腿迈不开步子,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走远。
突然一声惊雷,宇文治从梦中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宇文治大喊:“常躬。”
外面响起纷乱的脚步声,转瞬,常躬已经推门进来点亮的烛火。
屋内亮起了光,宇文治才安心,才意识到自己是蜷着双腿,小时候,罗姑姑经常说,睡觉一定要把腿伸直,要不然就会做恶梦。小时候每次做恶梦,娘就会奔到床边,将自己搂在怀里安慰。
娘去世以后,自己过继给太后,做恶梦,罗姑姑会奔到床边安慰自己。
罗姑姑已经去世多年,自己已是至高无上的君主,做恶梦,谁会安慰自己?
“现在什么时辰?”宇文治喝了一杯热茶,心里方好受些。
“回皇上,寅正。”常躬恭谨道,拿眼觑着宇文治,有些踌躇。
宇文治喝了茶,倚在榻上,“下去吧。”
“是。”常躬应着,但是迟迟不走,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
“有话?讲!”
“皇上,高大人殁了。”常躬声音低低的。
宇文治先是一震,茶杯从手里滚落,茶水茶叶泄在被褥上,常躬慌忙去擦,宇文治摆摆手,捏住那一团茶叶,慢慢在手里搓揉,唇边闪过一丝奇怪的笑意,残忍快意落寞伤心,缓缓道:“也好!”
常躬一抖,心里像是有一块冰坨子,冻得他四肢僵硬,高大人自从皇上去探望以后,拒绝进药,病势越拖越重,终是没有熬过元宵,常躬心里苦笑,还是高大人高明,以一人之死保全了整个高家,要不,可能是抄家灭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