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听有些局促,主要是张筗和方起道一直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郝听有些后悔和宋留来吃饭,这两个冷面神在旁边,一定会消化不良的。宋留笑着帮郝听取下帽子和围脖,揉着郝听脸笑道:“吆,还是一挺好看的小孩。”说着,给郝听扯下一个大鸡腿,郝听也就不客气啃起来,不再关注张筗和方起道。
张筗上下打量着郝听,问道:“小兄弟,家住何方呀?”张筗声音低低沉沉的,很浑厚,挺好听的,就是说话够酸的,忍不住翻翻白眼,咽下嘴里的鸡肉,含含糊糊道:“洛阳,我大哥来考试的,我是陪着我大哥的,在考场外面等他。自己没事,就画了个圈,往里投小石子,当成是投壶游戏,后来,这位宋留大哥就过来了。咱两赌输赢,他输了,给我买一串糖葫芦,他自己也吃了一串。后来,见我啃干馍比较可怜,就说请我吃顿饭,就是这样。”声音虽然模糊,话却清楚,明明白白讲了事情经过,黑白分明的眼睛瞧着张筗,你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嘴里没有闲着,利落啃完鸡腿,鸡腿啃得那叫干净,估计狗从旁边路过,都不带闻一下的。见张筗面上还是没有表情,接着又道:“我叫郝天,需要告诉我大哥我爹我娘我乡邻名字吗?”那神情要多无辜就多无辜。宋留哈哈大笑,张筗面上浮出可疑的红色,连方起道这样万年不化的冰山脸上都出现一丝笑意,实在难得。
下午,郝听便远远地离开宋留一行,宋留怎么逗她说话,郝听都爱答不理的,远远避开。天刚擦黑,考场大门打开,考生从里面三三两两走出,人不多。郝听远远看见郝运就奔过去,一把揽住郝运胳膊,急着道:“大哥,怎么样,能考上吗?”
郝运笑笑,拍拍郝听头,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饿坏了吧?走,吃饭。”郝运一副很淡然的样子,郝听从郝听表情上分不出他是考的好还是不好,有些泄气,道:“我倒希望你考不上。”
宋留一行迎上了宇文治,刚好走在郝运兄妹后面,听得郝听这么一说,也有些好奇,都竖起耳朵。
郝运也是奇怪,笑道:“为什么?”
“你想啊,你要是考上了,就进入人家彀中,什么都要听皇帝老儿的,那多不自由啊!”郝听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挂在郝运身上,头头是道地说。
这话声音虽然不大,可是后面几个人听得明明白白,宋留偷看一眼宇文治脸色,见宇文治只是微拧了眉,脸上并无不豫之色,才把心放下。
郝运沉声道:“慎言!”郝听惊觉,闭了嘴。回头见宇文治一双幽深的眼睛瞧着自己,龇牙扮了个古怪的鬼脸,宇文治怔怔地,从来没有人在他面前这样,愣一下后忽地展颜一笑。郝听眼睛已经到宋留面上,挤一下眼睛,冲宋留摆摆手,张张嘴,可是没有发出声音,宋留从郝听嘴型上读出:“再见!”也开心地笑了。
春天又要到了,在四季中,郝听最喜欢春天,似乎看见春姑娘姗姗走来,一身绿色长裙,披散着及踝的长发,额上带着柳树枝条编的环,那嫩黄的柳叶水灵灵的,绿色的裙裾里镶满各色的花朵,赤橙黄绿青蓝紫白,还有很多杂色的,风一吹,空气中散发着春的气息,淡淡的,幽幽的,却是沁人心脾的。
郝听在纸上画着自己想象中的春姑娘,除了脸部,别的画好了,就是脸不知道怎么画。在郝听意念中,春姑娘不是绝色倾城的,但是却是风华绝代的。
踌躇一下,落下笔,仔细勾勒春姑娘的眉眼,细细的眉,长而媚的眼,像是钩子,只要看一眼,就心甘情愿化作一尾鱼,被钩子勾住,在这温柔的眼波中窒息。
郝运终是没有考上,郝听问他都写了些什么,郝运淡淡笑,道:“只是写了自己想说的话。”
郝运是少数落榜书生之一,基本只要参加考试的都录取了,安排了一些不重要的官职,当然,本来也没有多少人参加考试。郝舜达夫妇有些失望,郝运倒是一点不在意,笑道:“我本来也不愿意当官,那不是我想要的生活,还是踏踏实实帮家里做生意。”
郝舜达安慰,“翻过年还有春试,秋试。再考。”郝运摇摇头。
郝听明白,这第一次科举考试只是一块小石子,皇上探路用的小石子,看看这块小石子在朝堂,民间这一片深不可测的湖泊里能有什么反应,是荡起轻微的涟漪还是翻起滔天的巨浪。另外也是立信,参加科举的大多数学子都有了官职,不论有多么小,都圆了学子的梦想,毕竟跨了这个原来高不可攀的门槛,就如商鞅变法中那根木柱一样,有人扛起了它并获得之前承诺的回报,追随者就会越来越多。
郝听一边想着,一边给春姑娘描上口鼻,挺直的鼻,微厚的唇,嫣红,唇角微微弯起,挂着和煦的微笑,就如春日里透明的阳光,淡蓝的天空。
郝听对着画轻轻地吹气,想着古人老是形容美女呵气如兰,嘿嘿笑着。忽然抬起手背,冲着手背使劲呵几口气,凑近鼻端闻闻,好像没有什么香气,又闻闻,好像有点,不对,那是手上的墨香。
退后几步,看着自己大作,郝听心满意足,简直是得意非凡,给送上一连串溢美之词,色彩明艳,形象生动,简直是鬼斧神工啊!
院子外面响起尖利的口哨声,郝听笑笑,这是金砺在招呼自己出去玩。自己和金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不过后来倒是没有打过,估计现在也打不过金砺了。上次大哥参加科举考试,自己不告而别,金砺还生气很长时间,说郝听不够义气,去京城玩也不跟他说一声,要不,他也肯定去。后来,还是郝听主动认错,添油加醋讲了很多路上的经历,去了哪些地方,吃了那些东西,遇到哪些人。郝听语言表达能力还是不错的,能把这些经历串在一起讲,并能像讲故事那样娓娓动听。
郝听换上男装,把春姑娘画像卷好,塞进怀里,顺着墙根溜到侧门,从墙上挖好落脚的小坑爬上墙头,又顺着墙外那棵歪七八扭的老柳树爬下,金砺早已等在下面,伸手想接住郝听。郝听撇撇嘴,自顾跳下,姿势十分不雅,摔了个屁股墩子,郝听不以为耻,掸掸衣服笑嘻嘻站起。金砺缩回手,顺势在头上挠挠,“怎么这么长时间?”
“我又没叫你等我,是你想找我玩的。”郝听毫不客气,欺负金砺欺负惯了。当然金砺这孩子也是受虐的主,每次想找郝听玩,但见了郝听还粗声粗气的,被郝听噼里啪啦数落一顿就好像很爽地嘿嘿笑起来。这不,又很爽地笑起来,郝听在金砺肩上捣了一拳,怒道:“不许笑,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不像好人,像只狡猾的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