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留难得脸上一红,心想这是什么小孩呀,老气横秋的。也笑道:“好,你想赌什么?”郝听眼珠转来转去,看见街上有卖糖葫芦的,红红的山楂,上面的糖稀在太阳下闪着诱人的光泽,手一指道:“你输了,给我买一串糖葫芦。”宋留点点头,小孩口气怪大的,认定会赢,反正啊,自己就是打发时间。
郝听在脚下画条线,道:“不能过这条线。”把手里的小石子,碎瓷片都分给宋留,自己留下土坷垃。大大方方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你先。”
宋留挑挑眉,刚要投,郝听道:“等一下。”蹭蹭跑过去,又在圈里画了几道圈,分别标上数字,“十,五,二。”拍拍手,笑得贼兮兮的,“虽然都入圈,难度不一样,得分也不一样。你的,明白?”
郝听的小白牙在阳光在闪着亮,脸上是生动的笑容,活似刚偷吃了鸡的野狐狸。宋留见惯了宫里那种高高在上,心情假意,矜持克制的笑容,面前这个小男孩生动的笑容让宋留呼吸一滞,宋留也开心笑了,忘记自己身份,“输了,可不能哭鼻子吆。”
宋留投出的小石子在“五”的那一圈停一下,又蹦到“二”那一圈。郝听嘎嘎笑着,比划一下,手里的土坷垃稳稳当当落在“十”那一圈,嘴里呼喝道:“入我彀中。”宋留一愣,多看郝听两眼,见郝听没心没肺地笑着,也笑了。
后来宋留发现,自己即使投到“十”那一圈,石子也会弹出来,而郝听的土坷垃不太会弹跳,怪不得这小孩都把石子分给他,而自己留下土坷垃。郝听开心地把最后一块土坷垃投入圈中,呵呵笑道:“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转头对宋留笑道:“你输了,买糖葫芦吧。”
宋留被郝听那句“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惊住了,宇文治也说过类似的话。这小孩到底是谁?宋留面色冷下来,郝听见宋留面色不善,知道自己忘形了,强笑道:“难道你耍赖?”
宋留犀利目光在郝听面上转了一圈,眼睛晶晶亮,面色红扑扑的,玩的用心,鼻尖微微见汗,只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孩子,脸上肌肉松弛下来,笑道:“怎会?”
当下买了两串糖葫芦,一人一串,蹲在墙角,吃起来。
郝听吃得快,很快一根糖葫芦就吃完了,嘴角沾上的糖稀,舌头一勾,就舔到嘴里了。就眼巴巴地瞧着宋留,宋留虽然没有坐相,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也不顾及身上做工精细的衣服,但是吃相却是优雅得很,慢条斯理,一颗一颗糖球细致地吃,好像面前是什么了不得的美味。
可是这优雅的吃相在郝听眼里可就是一种折磨。早上就喝一碗粥就一个菜包子,这都晌午了,肚子里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可是郝运怕自己乱跑,不给留钱,只是在口袋里给装上一块干馍。
那一串糖葫芦下去,酸酸甜甜地,像是餐前开胃的点心,郝听越发饥饿。滴溜溜的眼珠子不住地在宋留手中的糖葫芦上打转,偏生宋留嘴角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越发把糖球吃的津津有味,滋咂带响。这厮一定是故意的,报刚才投壶失败之仇,真是小心眼,郝听在心里狠狠把宋留鄙夷一下,然后掏出口袋里的干馍,一小口一小口,在口中慢慢嚼碎,再咽下,面粉的滋味溢出来,有点回甘,郝听心情又好起来。
宋留在旁边瞧着郝听,本来就是想逗逗这个小孩,见他自顾吃起干馍,不再懊恼,也觉得没意思,三下两下吃掉糖葫芦,搭讪郝听,“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郝……”下一个字却没有出来,郝听警惕地看看宋留,“听”字在舌尖上打个转,吐出来变成“天”,“郝天”,宋留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念叨两边,笑道:“好名字。”郝听抬抬眉,不可置否,宋留等半天也没见郝听有什么反应,忍不住奇道:“郝天,你不问问我叫什么名字吗?”
“问来干嘛?等考试一结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娘,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有什么好问的。”郝听低下头,专心致志对付手里的干馍。
各回各家,各找各娘,宋留面上浮上一层苦笑,宫里是自己家吗,太后是自己娘吗?不是,都不是,自己是个没有家的人,宋留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宋留低声道:“我没有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对这个陌生的小孩说这样的话,可能是因为郝听就是个陌生人,转过身,融入人群,经其一辈子也不会再见;也可能因为自己憋得太久,用无所谓伪装的太久,脸上虚假面具戴的太久,在此刻想放下来。
郝听吃惊地停下咀嚼,看着宋留,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那个……”郝听挠挠脑袋,可是被厚厚的帽子挡住,想安慰一下面前这个一脸落寞的少年,可是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合适,“那个,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什么啊?说不定我们还会见面的,是不是啊?”
宋留见郝听嘴边还沾着干馍的碎屑,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自己,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愧疚,干干净净的眼神,脸上是讨好的笑容,就好像宋留以前养的那只小猫,把宋留衣服抓破以后,知道干坏事的神情,两只前爪扒着自己衣服下摆,翡翠绿的眼睛紧紧盯着自己,可怜兮兮的表情。宋留听见心里“咯嘣”一响,心里这些年结成的厚冰,裂开一条小缝,里面是柔软的湖水。
宋留伸手擦去郝听嘴角的干馍碎屑,用串糖葫芦的竹枝在地上写着“宋留”两个字,笑道:“认识吗?”郝听点点头,“认识,宋留。”
“宋留”两个字被郝听软软脆脆的还带着一点童音念出来,特别的好听,宋留心里那条缝越裂越大。
“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宋留看看日影,晌午了。考场里是提供吃食的,不用担心宇文治。
郝听疑疑惑惑地瞥一眼宋留,会这么好心,宋留咧嘴一笑,扯扯郝听帽子,指着街对面的酒楼道:“就在那里,这里人多,如果我是坏人,你可以大喊大叫,跑也来得及。”郝听被宋留道破心思,白生生的小脸红了又红。
宋留招呼张筗和方起道,张筗见宋留带着个陌生的小孩,显然有点不高兴,因为皇上替名参加科举考试是极隐秘的事情。张筗沉下脸,线条刚硬,眼神冷冽,有些吓人。后面的方起道也是板着脸,手搭在刀柄上。郝听往宋留身边靠靠,宋留嘻嘻笑着,拉着郝听手笑道:“别怕。”
进得酒楼,小二殷勤招呼,宋留点了菜,一会儿工夫,菜就上来。一盘姜葱炒滑鸡,一盘红烧鲤鱼,一盘五花肉蘑菇,一盘清爽绿豆芽,还有一盘素炒吊瓜丝,配上一盆蛋花汤,有荤有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