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等宇文煊咳嗽渐渐平息,说道:“原是儿子的不是,让母后记挂,不能尽孝于膝下,反而要母后侍奉于床前,儿子不孝。”这句话断断续续,且情真意切,宇文煊努力转动眼睛想看着这个小太监,可是小太监缩在他床头,宇文煊动不了身子,看不见,只能伸出一只手指着小太监的方向。
太后看见睚眦嘴里有一个小洞,“钥匙。”她转头盯着宇文煊小声道,宇文煊无声笑起来,嘴边还溢血,甚为狰狞恐怖。
太后翻动宇文煊枕头,没有,又在宇文煊身上上下翻动,宇文煊反抗不了,只是无声笑。
突然太后把目光对准宇文煊的带钩,是一个交龙金带钩,前端为虎头,柄阴刻二夔龙,钩身中部透雕成睚眦,嵌有黑色珍珠。
太后咬着牙,目光阴狠狂热,伸手去摘那个带钩,宇文煊更快,一把将带钩紧紧握在手中,太后使劲扳着宇文煊手指,扳得宇文煊手指咯吱咯吱响,宇文煊凄厉叫声,“娘。”
从口鼻中往外喷血,喉咙里咯咯响,开始倒气,太后一怔,不再去扳宇文煊手指,想用手绢去擦喷出来的血,可是那么多血啊,低声哭着,“平安,平安。”
小太监上前一步,虚弱道:“母后,儿子魇住了。”太后呆一下,闭上眼,道:“别怕,皇上,母后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
帘子外高颖,常躬听见宇文煊凄厉的叫声,骇得寒毛都立起,欲往里冲,张弛上前拦住,沉声道:“高大人,常总管,有太后在。”常躬脸色数度变幻,首先退下来,高颖迟疑一下也退后。
皇后杨紫欣被杨祥德死死抓住,高贵嫔见父亲退下,也不再上前,其余人更是不敢造次。
后又听见皇上说是魇住了,心下稍安。
太后不睁眼去扳宇文煊手指,奇怪的是宇文煊手指轻轻松开,太后赶紧拿出带钩,对比一下,将虎头插入小洞,就听轻微的“咔”一声,盒子并没有打开,只是睚眦嘴下方弹出一个孔洞,太后寻思一下,想把插在上方的带钩拔下来,拔不动,好像被盒子里什么东西卡住了。
太后把盒子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看见带钩中部透雕成睚眦的地方,有一条细不可察的缝,拔一下,不动,左右拧几下,有些松动,顺着左方拧三圈,把睚眦拧下来,这个透雕的睚眦凸出部分和前边虎头部分拧在一起,若不仔细看,根本分不出来。
太后心咚咚跳得厉害,哆嗦着手将透雕睚眦凸出部分塞入木盒弹出的孔洞,严丝合缝,木盒里咯咯一阵响,“啪”木盒盖弹开,里面一抹明黄静静躺着,太后欲伸手拿起,眼光一扫,居然看见盒子上的睚眦眼睛变成赤红色,耳朵里嗡一声。手悬在盒子上方,不敢下手,那小太监噌地拿起密旨递给太后,太后镇定心神,打开密旨,果然不出所料。
太后手哆嗦的厉害,将密旨摊在桌上,桌上有现成磨好的墨,毛笔蘸上墨,一点,由于手抖得厉害,那一点也是有点颤,力度浅浮,暗道功亏一篑。待仔细看,却恰到好处,由于这道密旨也是宇文煊病中所书,力气不够,手应该也是颤抖,字体看来居然是浑然一体。
太后将灯移过来,小心烘着墨迹,让其快点干。然后将其放回木盒,锁上,插接好带钩,放入宇文煊手中,宇文煊手指迅速握紧。
太后这才看见宇文煊头歪在一边,已是没有呼吸,脸上居然挂着一丝诡异的微笑,应该在那声娘之后就去了,心中撕裂般疼痛,“皇上。”旁边小太监上气不接下气,“母后,母后,儿子……,带钩,带……钩。”最后这几个字虽然断续,却很用力。
门外人一起冲进来,顿时嚎啕声起。
本来张弛是冲在前面,却故意慢下,让高颖冲在前面,高颖这时情切,并未多想,一马冲进去,跪在宇文煊塌前。成太医跪下,哆哆嗦嗦伸手探宇文煊的鼻息,半点气息也无,放声大哭,“皇上,皇上,已经龙驭上宾了。”
高颖虽伏地哭着,心里却疑窦丛生,进了汤药,刚刚还能和太后说着话,怎么眨眼的功夫,人就没了,可是他没有说出来。
高贵嫔跪着上前,将头枕在宇文煊手臂上,“皇上,皇上,您怎么不等等臣妾啊,皇上啊,叫臣妾将来依靠谁啊,皇上,您说句话啊。”宇文冶木着脸不言声,哀痛已极。
容嫔一边哭着,一边目光在宇文煊榻上及周围扫来扫去,寻找决匣,宇文冼脸上木木的,说是悲痛又不十分明显。
陈修仪照例跪得远远地,宇文演尚小,可能不太明白发生什么事情,见母亲垂泪,拉着母亲衣襟,也淌着泪,但是眼睛犹自骨碌碌转着,瞧瞧这个,看看那个。
高贵嫔不知是故意还是无心,居然跪在皇后杨紫欣前面,杨紫欣没有跪,笔直站着,深深凝视宇文煊,嘴唇都咬出血来,“太后,皇上刚刚进了汤药,还能和太后好好说着话,怎么这眨眼的功夫,就就……”下面那两个字怎么不忍心说出来,太后好像刚从悲痛中反应过来样子,煞白着脸,“是啊,怎么就……没了。”说着捂着脸,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我的儿啊,苦命的儿啊。”完全是一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欲绝,又抽噎一会,突然抬头盯着成太医,“一定是你,庸医,害了皇上,说。”成太医抖得像筛糠,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
太后阴测测道:“成冯勖,本宫冤枉你,小心你九族,听说你新娶的小妾给你添了麟儿,这是你成家的独苗。”那些阴冷的字一锤一锤敲在成太医心上,一个个小洞汩汩冒血。成太医抬起头惊恐地望着太后,突然一跃而起,冲向柱子,众人就听咚一声巨响,成太医头上开个大洞,血水喷泉似地冒出来,有几滴溅在太后衣上,太后嫌恶地闪闪,“拖下去。”那小太监忙上前叫人把成太医尸体拖下去。
皇后杨紫欣瞪着太后,目光中那种深刻的怨怼,铭心的痛恨,两个女人相互仇视着,恨不得都吞了对方,杨祥德在旁边心惊胆战,一个是自己嫡亲妹妹,一个是自己嫡亲女儿,同样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同样守着一个男人,同样因为同一个男人无比地恨对方。
良久,皇后杨紫欣避开眼睛,跪下,撕心裂肺嚎叫一声,“平安。”那声音尖尖的,针一样扎进众人耳膜,正在号哭的高贵嫔一哆嗦,悄悄退回皇后杨紫欣后面。皇后杨紫欣长声嚎叫一声之后,如失去伴侣的母狼般低低呜咽着,脸憋得红中透紫,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了。几个宫女上前掐人中,皇后杨紫欣醒后,悠悠叹口气,面色惨白,不再哭泣也不言语,竟异常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