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金在前面慢慢走,脸色铁青,知道郝听没有跟上来,在等着郝听呼唤,可是郝听迟迟没有叫他。
厉金心里又是悲又是怒,自己跟在她身后这么多年,拼命追赶,难道她就不能喊一声吗?
这是到地方了是吗?不再需要自己了,她心里的那个人就在此处,是吧?
厉金埋头走着,慢慢站住,猛地回头,郝听已经不见了,“郝听!”厉金喊着,可是喊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没有半点回响,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
郝听被人流携裹着,身不由己地往前走,看着厉金越来越远,心里有些伤心,一路同行,也一年的时间了。
汹涌的人流到了一处地方,停住了,开始分散。
人群分散后,郝听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一个小广场上,前面是一座很大的庙,抬头,门匾上写着四个鎏金大字“谯国夫人”,字体瘦长,枯瘦苍劲,不够圆润华丽,笔锋极是锋利,尤其那一撇,像是出鞘的刀锋。
这是宇文治的字体,郝听太熟悉了。
离开皇宫这么久,第一次见到与皇宫有点瓜葛的东西,而且是宇文治的亲笔题字,郝听轻嘘口气,眼睛酸涩。
郝听将大青骡子缰绳递给专门看牲口的人,信步走进庙门,迎面就是冼夫人的塑像,不算漂亮,长眉,眼睛炯炯有神,英姿勃勃。
这是冼夫人的生祠!
对于冼夫人,郝听不是太陌生,曾听宇文治夸奖过她,“巾帼第一英雄”。
宇文治平定了南陈之后,其实还有好大一块地方没有平复,各地造反的旗帜层出不穷,而岭南之主冼英冼夫人率先统领各部归降大周,起了很好的带头作用。
冼夫人偕同丈夫冯宝智还亲自带着儿孙进京拜见宇文治,可惜郝听无缘得见这位女政治家。
后世,对于冼夫人也是评价很高的。
冼夫人的一句话,宇文治亲自抄录,朝中大臣人手一份,那就是“臣事三代主,唯一用好心。”借以敲打那些心怀不轨的小人。
但是宇文治没有来过岭南,除了亲征,宇文治没有任何理由离开长安城,就是出皇宫也是极少的。
郝听在冼夫人塑像前端端正正地跪下,用力在蒲团上叩了三个头,又将袖袋里的几十枚铜钱都拿出来,想一想,又塞进去一半,其余一半都捐到功德箱里。
进庙的人络绎不绝。
郝听逆着人群朝外走,在大门和二门之间的空地上,立着几个大铜鼎,里面都是香徒插的香,烟雾缭绕。
一个穿着灰色长衫的男人手执长香,点燃,拜了三拜,将香插在铜鼎里,嘴里念叨着,男人旁边是一位云鬓高耸的妇人,眉目如画,看着几分眼熟,两人中间夹着一个漂亮的小男孩子。
郝听微笑,多幸福的一家人,也不知道许的什么愿?
等男人将头抬起来,郝听笑不出来了,脚也定住了。
这是宋留,这是宋留,这是宋留……
郝听按照小说和电视剧中的相逢场面设想了很多遍,就是没有想到这样的见面方式,宋留美妻娇子,一家到庙里许愿,也许是还愿。
宋留是高凉郡的郡臣。
郝听心里山呼海啸,耳膜都嗡嗡作响,脚动一下,想扑过去,伏在宋留怀里哭泣,告诉他自己受了多少委屈,历了多少艰辛,终于找到他了。
可是脚被命运之神用锋利的长箭牢牢钉在地上,半点也行不得。
身边的那个女子怪不得眼熟,和自己是有几分像的,可是更美更媚,郝听是不及十分之一的,宇文治曾说过,他身边有另一个你。
宇文治,你是不是连今天的这一步也算计好了,我和宋留对面站着,中间只有几步之遥,却是隔着千山万水,天涯海角,沧海桑田。
女子扬着头笑盈盈地对宋留说什么,宋留低头听,面上都是温柔。
宋留的那方手绢就贴着郝听心口窝放着,郝听给宇文治做贴身宫女、郝听做了宇文治嫔妃、郝听被打入冷宫、郝听差点死掉、郝听出宫、郝听躺在坟场里、郝听一路南行……
什么时候,这方手绢都藏着,贴着心口藏着,那么宋留就在自己的心里,不管走多远。
现在,那方手绢像是着了火,燎烤得郝听心都痛,郝听痛苦地捂着心口,命运之神又射来一支利箭,将郝听的心脏刺穿。
郝听,你应该早就想到的,只不过是你自己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以为不想,事情就不存在了。
在同一天,宋留和自己都成亲了。
宋留娶妻,只不过妻子不是郝听;郝听嫁夫,只不过丈夫不是宋留。
宋留和宛露一人牵着儿子一只手,走来,走来。
郝听还呆呆地凝视着宋留,那么多的情意欲语还休、那么多深切的悲伤痛楚、那么多浓厚的无能为力……
郝听站在路中间,没有动也动不了,灵魂飞走了,思想遁走了。
由于人群拥挤,宛露肩膀撞在郝听肩上,宛露歉意笑道:“对不起啊!”
郝听隔着纱幕看着宋留,眼泪纷纷滚落,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宋留看着郝听也是歉意一笑。
等一家三口走过,郝听嘴巴蠕动,低低道:“没关系。”
对,没关系。自己进宫是一个人,出宫以后还是一个人。
宋留觉得声音极其耳熟,笑笑,又走了两步,身子猛地转过来,那个背影纤细悲伤,腰微微弯着,好像载不动这么多的伤感。
这个背影无数次在心里、脑里、梦里回响着,却怎么也触摸不到。
宋留如受重击,眼前发黑,呆在原地,宛露关切地问道:“相公,怎么了?”
宋留脸色煞白,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地追过去,也顾不上和宛露打招呼,就冲出了庙门。
外面人潮汹涌,那个背影融入到了人海中,就如一滴水进入了海洋,再也寻不见踪迹。
宋留站在庙门口,眼睛扫视着,没有,没有,没有……
是自己在做梦吗?那这个梦也太过美好,既然这么美好,为什么稍纵即逝,甜蜜的就像清晨的露水,太阳一蒸发,消失的无影无踪。
宛露带着儿子追出来,见宋留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处,“怎么?看见故人了。”
“没有!”宋留苦笑,“好,进去吧。”一边还回头张望,在底下的时间,宋留心不在焉,眼睛一遍又一遍在左右搜寻着。
这么多年,宛露从未见到宋留如此失态,除了洞房花烛那夜,宛露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
宋留一遍又一遍将刚才的情况在脑子里回放,那人一直站在那里看向自己,可是自己低头上香,有一刹那,两人眼睛对视。
对,就是眼睛,那眼睛里都是泪水,凝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