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筗嘴角微挑,“万岁稍后便至,倒是还烦请任将军带路。”
鲁广达部退守乐游苑,不肯降敌,贺若弼胸口憋着一股气,死咬着鲁广达部不放。鲁广达苦斗不息,双方一直战斗到日暮。
鲁广达身边只剩下了一个卫兵,墙垣外边喊道:“鲁广达,投降吧!”
鲁广达儿子早已降了贺若弼,这时候哭着喊道:“爹,投降吧。您何苦愚忠?”鲁广达瘫坐在地上,身上受了几处箭伤,斫断了箭尾,还剩下箭杆深入肌肉。鲁广达从腰间掏出一个酒葫芦,拔开壶塞,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咂摸咂摸嘴,“好酒,高粱酒,带劲!”将酒递给卫兵,“来,喝一口!”
卫兵犹豫着,鲁广达又将酒葫芦朝前递一递,卫兵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也就接过了,咕咚一大口,顿时呛得满脸通红,不停咳嗽。这时候,鲁广达才看见卫兵也就是个毛头小子,十六七岁的模样,上唇覆着一层软软的绒毛,颜色还不是黑。鲁广达笑问,“你喝过酒吗?”
“过节时会跟俺爹喝上两口。”卫兵红着脸,明显带着北方的口音。鲁广达奇怪,“你是北人?”
“也算不上,俺爹从西北逃难过来,过了江,便落下脚。”卫兵习惯性地挠挠头,可是头上还带着头盔,手举到一半就放下了。
“你既是北人,那还帮着南人打北人?”
“俺没想那么多,既然俺爹在这里落下家,这里就是俺家。”卫兵语言很朴实。
“你说的对,这里是我们的家。”鲁广达目视西方,今天的夕阳真美,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希望,鲜艳的金色,周围散落着薄薄软软的云朵,被染得通红,就如那些将士们洒落的鲜血染就,是最最瑰丽的云锦。
鲁广达开始卸下盔甲,卸一件,便朝墙外抛一件,“好,我投降。不过,先让我和鲁世真说两句话。”
贺若弼同意。
鲁广达微笑着对卫兵道:“你箭法好吗?”
“好,俺小时候打弹弓,百发百中。当了兵,数俺箭法最好!”
“好,那就好。待会,我站上去,那边的人一露头,你就用箭射他。”鲁广达只着中衣,从容跨过墙垣,“不肖子,出来!”
鲁世真从贺若弼后面畏畏缩缩露出半个身子,“父亲,儿子也是逼不得已。陈叔宝是无道昏君,人人得而诛之。”
“住口。我们鲁家世受皇恩,当此国难之际,应以死酬之。”鲁广达须发喷张,威风凛凛,一手怒指鲁世真,伏在鲁广达身后的卫兵早已瞄准好鲁世真,随着鲁广达一指,箭似流星,将空气割裂,鲁世真应声而倒,看着没入胸口的箭,不敢相信地盯着鲁广达,“爹,你好狠……”
鲁广达眼泪潸然而下,滴进茂密的胡须,消失不见,“儿啊,你不要怕,为父很快下去陪你。”
贺若弼目瞪口呆,虎毒尚且不食子!陈叔宝何德何能,竟遇此良将,可惜啊!良将保的不是明君。
贺若弼知鲁广达心意已决,宁死不降了,叹息着闭上眼睛,举手,一排士兵弓拉满弦,一致对准鲁广达,鲁广达面向皇宫,从容而拜,“陛下,我身不能救国,负罪实深!”
贺若弼将手放下,无数的箭矢破空而出,密密匝匝,如入境的飞蝗,将鲁广达钉在墙垣上,鲁广达圆睁双目,虽死不倒。
卫兵狂呼一声,拔剑自刎。
贺若弼从旁边越过,头也不回,“皆厚葬!”
等贺若弼赶到陈皇宫,天已擦黑,皇宫外燃起熊熊的火把,贺若弼大喜,驱马欲闯入,“张将军,咱们携手,共创奇功,生擒了陈叔宝,献于皇上。”
张筗眉目沉沉,立于正门,“贺老将军,请下马!”
贺若弼在马上睥睨,“为何?你不开宫门,难道想私纵陈叔宝?小心,本将军在皇上面前参你一本!”
张筗冷笑,手按着剑柄,“宫门留于皇上亲启,任何人想越过宫门,将头留下。”
“放肆!”贺若弼大怒,马鞭直指张筗,张筗也毫不相让,两人互相瞪视着,电光雷鸣,眼看着就要动起手来。
急促的马蹄声,一将飞驰而来,在张筗面前翻身下马,“报!皇上驾到。”
后面的马蹄声如雷鸣滚滚而来,宇文治领头,旋风般,将松油火把都吹得晃了三晃。贺若弼恨恨地瞪一眼张筗,将马带到一边,滚落马鞍,单膝跪地接驾。
宇文治在宫门前勒马,扫视紧闭的宫门,又扫一眼铁桶似的将士,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下马,亲自将贺若弼扶起,“贺将军,劳苦功高。”
侧头谓张筗道:“起来吧。”宇文治等张筗起来,伸手拍拍张筗肩膀,笑道:“你果然没有让朕失望!大周第一勇士,非你莫属。”
贺若弼胸口涨得厉害,恨不得一刀劈了张筗,要不是张筗突围时燃烟请求支援,自己怎么会受鲁广达牵制,如果不受鲁广达牵制,那么第一个到达陈皇宫的就是贺若弼,而不是他张筗.如此盖世奇功,青史留名,竟然临阵易主。怎么不气?怎能不恨?
紧闭的宫门被吱呀打开,宇文治背着手,微笑,走到高大门槛处,稍稍停顿,眉毛挑起,一步跨过。
豫章王陈叔英,已经出降。沈皇后处,居住如常,太子深年方十五,将阁门洞开,静坐在中央,目视来兵,毫不畏惧,张筗以礼相待。
部众四处搜寻陈叔宝,四觅无着,在临春阁一巨大花瓶中搜出一个绝色女子,众人都疑是张丽华,将女子带至殿前,女子委于阶下,嘤嘤哭泣,“陛下,饶命啊!”
宇文治一手搁在龙椅扶手上,一手托着下巴,笑道:“南朝多丽色,果然!”
女子盈盈瞟一眼宇文治,妩媚一笑,“陛下如若不嫌弃臣妾败柳之身,残花之姿,臣妾愿服侍左右!”
宇文治哈哈大笑,“你是张丽华?”
“臣妾不是,臣妾任绾芬。”
贺若弼看过萧摩诃的家书,明白来龙去脉,悄悄讲于宇文治,宇文治笑道:“哦……”走下金阶,停在任绾芬面前,黑色靴子上绣着龙,蒙着一层灰土。
宇文治不同于陈叔宝的苍白俊秀,却是高大健壮,眉目英挺,眼神深邃。
宇文治道:“美人自是爱那风流年少,岂喜迟暮英雄?何况男人无道,非红颜之罪!夫人请起。”
有宫人来密报,宇文治带着众人来到御花园,景阳井旁,井绳被放下,贺若弼探头,井下面黑乎乎的,但是好像有黑魆魆的人影晃动,贺若弼喊道:“井下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