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青不以为然的说道:“小姐您也太小心了,杭州这地方有钱人多得是,他想买咱们铺子里的货,等会我就去吴掌柜那边去拉几车来,反正他那边库里有的是布匹,有人想买尽管让他掏银子就是!”边说便小心的将银子收到箱子里锁好!
玉锦没有接桑青的话头,那人敢带着人来挑衅显然也是来头不少,虽然今天自己家的店铺并没有什么损失,可是这事情发生的莫名其妙,总是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好,打定主意之后,玉锦便让桑青请前面店里的老顾来后院说话。
老顾刚才已经出去到附近的铺子里转了一圈,听说玉锦请他到后院忙急急慌慌的赶了过来。未等玉锦开口问他,便向玉锦说了他刚才打探到的情况。原来刚才来的那位财主不是别人,正是艮山门这一带有名的织机大户史员外家的四少爷,人称“史四爷”的史鹏飞。
史家在杭州虽然是个织机大户,家里颇有财产,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富户而已。但是史鹏飞的姑妈早年嫁给了淳安县令傅云山做二房姨太太,后来傅家正室田氏去世,身后只留下一女没有子嗣,史姨娘给傅云山生了两子一女,为人又颇有心计将傅府上下收治的井井有条,傅云山便将史姨娘扶了正,又恰好在一年前迁任了杭州知府,史家依仗着史夫人做后台,现在的气焰自然是与往日不同了!
“史家以前是开机坊发家的,到了史员外父亲手里的时候,机坊生意都快败尽了,史员外将他妹子史六娘许给了傅县令做姨娘,慢慢的借着傅家的势力又缓过劲来,现在傅云山做了杭州知府,史家更是有了靠山,北边那家祥云阁就是他家新开的铺子,我听旁边绒线铺子里的赵老爹偷偷说,那史四爷也不知听了谁的挑唆,觉得咱们家和他们铺子里争生意,所以才扬言要让咋们的铺子关门…..”
“咱们店小货少,这这争生意一说从而而来呢!”玉锦微微蹙眉说道,史家是这样的地头蛇,自己一个外来户如何惹得起他,“反正也快到仲秋了,他既然将咱们的货都买尽,咱们就索性先歇几天准备过节,等过了中秋节再说!”
老顾也忙点头称是,如意让桑青拿出两个装了银子的荷包分给老顾和小周,作为过节的封赏。老顾和小周两人自是连声称谢后离开店铺,玉锦又吩咐桑青和夏荷将店铺打扫干净,把外面的门板装好,贴上“暂停歇业”的红纸,几人便一心一意在家里准备着过中秋节的事情了!
杭州城的风俗,中秋节赏月是件头等大事,十五晚上掌灯时分,城里不分男女老少都纷纷带了毡席,拎了月饼糕点,到西湖旁边寻一块开阔的地方,皆毡席而坐,登高望之。等到月亮升起的时候,便有鼓声雷动,丝管乐声响起。那西湖里的船舫上开唱大曲,声出如丝裂石穿云,围坐在湖边的众人则拍手和之,西湖里灯火通明映着天上的明月,通宵达旦真如人间仙境一般,就是在北京城里也没有这么热闹!
玉锦她们前年初到的时候,因为人生地不熟的,当年的八月十五只是在家里赏月吃了几块月饼,不知道杭州城还有这样热闹的风俗。去年中秋前夕施复从吴江县过来,对玉锦说了震泽那边崔府家的一些事情,倒是让玉锦没有了过节的兴致。
金奕中了秀才的榜首,崔家急着让浣芸和他成亲,不过金家似乎对这事并不热心,就这么一直拖了下来。崔家虽然接了织染局那边一笔状花锦缎的织解任务,不知怎么的没有按时交上锦缎,被苏州织染局那里狠狠罚了一大笔银子,崔显一时没有银子凑手交罚金,便变卖了平望那边的部分田地,镇上邱家想买他的地崔显赌气偏偏不卖给他,结果价钱叫不上去,只能贱卖给别人算来又亏了一大笔。
玉锦听到这些消息神色黯淡了下来,崔家人对她再不好,崔显对她再无情也是自己的亲生父亲,就是浣芸和绣绫,也和自己是血缘至亲,她现在生活安逸舒适,可也不希望父亲那边诸事不顺就这么倒霉下去,尤其是听施复说似乎碧枝又为崔家添了一个男丁,崔家现在终于是有了子嗣,父亲的一个心事也终于了解,她更是在心里巴望这个未谋面的小弟能够顺利长大,好继承了崔家的家业。
施复看到玉锦神色黯然,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又忙掩饰地说道:“崔家这位小少爷名字叫绡麟,听说生的十分白胖可爱,不过似乎家里对这个孩子嫉恨的人也不少,你父亲似乎也提防这一点,已经让碧枝和孩子搬出崔府,另外找了所宅子住下来了!因为这事金氏和你父亲还吵闹了一番!”
施复没有和玉锦细说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李舒玄在当年秋试的时候果然中了举人,震泽许多大户人家甚至有苏州城里的官家小姐要和他家结亲,李家却是一一婉拒,只说李家大公子等隔年春试得了功名以后再议亲。崔家的那些土地贱卖后的新主人也不是别人,正是施复的手下王乾。施复故意挑动崔显对邱家的不满,自己则乘机坐收渔翁之利,这些事情他自然不敢对玉锦明说的。
施复在杭州这边过完了中秋节便急匆匆的又离开了,唐妈妈和桑青看玉锦神色不好看,又婉言劝了她好几天,这才将她劝解开来,所以去年的中秋节玉锦也没有赶上西湖边上的那种种热闹,后来听老顾说了当时的盛况,桑青懊悔的直跺脚,连说明年中秋节一定要去看看热闹!
施复前段日子捎信过来,说中秋节要来杭州这边有重要的事情办。唐妈妈一听表少爷过来,早早便预备了各种糕点,桑青和夏荷也兴高采烈的准备着中秋夜出门要带的东西,只有玉锦神色如常,整日在后院里看书习字描画样,直到史家四少爷闹上门来,才决定关了铺子过完节再说。
唐妈妈和桑青看二小姐知道了表少爷要来,脸上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都私下里唉声叹气起来。眼看着二小姐已经过过了及笄的年纪,可是到现在还没有定下亲事!施家表少爷虽然这几年来杭州的次数很少,可是从经常过来的吴掌柜口中,她们也知道表少爷对二小姐的事情实在是很上心的,他虽然大了玉锦十来岁但是并没有定亲,况且看他对玉锦这么的关心备至,要是两人真的成了亲定下来,也未尝不是件好姻缘呢!
唐妈妈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施家表少爷过来,自己一定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一下他的意思。若是他对二小姐只是表兄妹的情分,那么自己就请他给二小姐张罗一门满意的亲事。毕竟玉锦无依无靠的,自己身份卑下,这种大事还是要请施家少爷操持的才好!
“锦华堂”暂停歇业之后,恒春巷口的桂花依旧开的正旺,桑青依旧每日从后院的角门里出来到树下清扫桂花,出了恒春巷口往南转便是热闹的东西大街,佳节渐近街上来往的人们也比往日多了不少。桑青低头扫完落花,正弯腰伸手捧地上的花瓣时,忽然看到有个穿了浅色长衫的身影朝自己走过来。她不经意的抬头望了那人一眼,立刻惊讶的合不拢嘴。那正走过来的人似曾相似,正是以前帮过自己小姐的李家大公子李舒玄!
桑青不由使劲擦了擦眼睛,又仔细看了那人一眼。毕竟她们主仆离开吴江已经两年多了,李舒玄虽然以前在平望的时候诊救了唐妈妈并且帮她脱离了险境,可是后来因为二小姐的名誉被败坏受损,李家公然退了亲事让二小姐被外人耻笑,桑青一想起这些往事,对李舒玄仅有的一些感激之情也消失殆尽了。
那人也看到了桑青,眼里闪过一丝惊喜交加的神情,忙疾步走了过来去路,朝桑青做了个揖问道:“请问您可是桑青姑娘?你们二小姐也在杭州吗?她现在一向可好!”语气中十分急迫,音调也有几分微微的颤抖了!
桑青听他提到二小姐,不由戒备的看了一眼,淡淡的说道:“什么桑青桑红的,我不知道公子您在说什么!”她在杭州呆了两年多,也学了些本地话,便故意用杭州土话回答李舒玄的问话,说完便扭身往南边的大街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再看他一眼!
李舒玄站在桂花树下看着桑青远去的身影不由一怔,虽然两年多没有见过玉锦主仆,可是刚才那丫头明明就是服侍玉锦的丫鬟,他怎么可能认错了人呢?况且杭州女子大都身量纤细苗条,很少有这么高大健壮的身材。李舒玄举目四望,目光停留在“锦华堂”的招牌上面,那上面写的三个字有力而不失柔媚,清秀之中带着几分傲骨,这三个字让他不由想起那个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的纤美身影!
李舒玄深邃的眼神里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笑意,他又深深看了一会那招牌,便转身往巷子北边不远的“祥云阁”走去,那大踏步远去的脚步,似乎比刚才又多了几分不安和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