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小楼昨夜又东风（二下）
没有任何意外，张小菇不但通过了第一场考核，而且是以最佳的身份通过的，当老头将二十五人的名单宣布之后，大多数人就只好黯然离开了。张小菇不必为她们感到难过，历年来能通过考核进入织造局的，也不过十余人而已，而且这十余人中将来的前途，也是要看她们的背景和在考核中表现所排定的名次——所以当张小菇被宣布为最佳之后，许多目光便立刻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多少都带着一些敌意和羡慕，让她有些如芒刺背的感觉。
那些没能通过考核的女子都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了，这里是织造局，她们如果想要进入而又无法通过考核，就只能去成为织造局的扫洒浆洗了，能参加考核的都是家中积蓄颇多的，自然不肯。也就是说，她们已经和织造局无缘了。第一场考核，就已经去除了大部分的人，张小菇揉了揉自己的脚，心想看情况这考核还要许多时候，得让怜儿先回去，只是没有人跟着自己进来，她也不好出去说一声。
正想着，却看到莲云管事走了过来，对她笑道：“小菇，和我谈谈如何？”
张小菇看了同参加考核的其余人一眼，她不想一开始就被孤立出去，面有难色，不过还是答应道：“请。”
莲云管事带着张小菇到了一边，对张小菇说道：“我看过了你的考卷，你的最佳，是我建议的。”张小菇知道莲云管事来说这些，自然不是要告诉自己莲云管事有恩于她的，因此也只是微笑了一下，没有接话，果然莲云管事又接着说道：“我也看过了你写的自叙，却想不到你还见过谭玉伦大人。”
张小菇柔声说道：“家父被水贼掠走，幸好有谭大人救助。”
“呵呵。”莲云没有对此评价什么，只笑道，“谭大人可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这也算是你的福分。后面两场考核，还会再淘汰掉一些人，不过我看你曾经在漱石楼当过管事，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不过排定名次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最佳和第二将来就差了许多，完全不是一回事，你不要太放松了。”
这有些像是长辈对晚辈的谆谆嘱咐，张小菇自然要感谢。
莲云管事又道：“你去吧。”
第二场考核的地点，是在一间大屋中，这里原来似乎是账房，当张小菇等人来的时候，还有一些人从里头出来。里头的布置也十分简单，二十五张桌子，二十五个小凳子，桌子上摆着算盘，一本账册，几张纸，还有笔墨。这一次负责考核的是一个中年妇人，看起来十分温和，至少比那个老头好说话许多，脸上满是微笑。中年妇人对通过考核的二十五人说道：“这一场考核，即使没有通过也不要紧，还有第三场考核，我们会根据综合的结果来看，淘汰掉不合格的人。但不论怎么说，请各位姑娘加油了。”
张小菇找到自己的座位，座位边上贴了一个号码，依然是二十五号，也就是每个人木牌上的数字，这要使用到考核结束。她没有翻动桌子山过的东西，只等那中年妇人继续开口说话。中年妇人停顿了一下，便又开始宣布这一场考核的内容：
“这一场考核的内容，主要有三个部分，第一个部分是看账本，你们面前的账本，是织造局的老账房制作的假账，你们从中挑错误或者问题，能挑出六处便是合格，挑出十处便是优秀；第二个部分是从这一份账册之上，判断倘若这是一户商户的账本，那么那一家商户财力如何；第三个部分，则是一一与我对谈，我会单独询问一些问题。”
张小菇心想道，这位想必就是账房司的管事了，现在考核的内容，应该也是账房司出的题目。等中年妇人宣布开始，张小菇便翻开账本，对此张小菇自然觉得毫无难度，既然是挑错，张小菇便一页一页仔细检查起来，一面用她的办法，在另外一张白纸上，按着账本重新用复式记账法核算。账本不厚，只有二十几页的样子，张小菇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检查到了最后一页，总共挑出了十六处问题，其中四处是账本记录有缺漏，很容易找到，八处是进出帐对不上，还有四处是整个账册的问题。
张小菇接着便开始计算这账册每月进出的银两，这个其实要更简单一些，而且因为账册有一些疏漏，所以得到的自然不是肯定的结果，结果是大概每年能有五万两到五万五千两银子的进项。
张小菇已经做完了，她举起手，示意已经完成，而这时候其余人还在翻查账册中的问题，显然，有些人还没有找出六处，让他们合格的数目。中年老妇人有些惊讶张小菇的速度，不过她只说道：“时间还没有到，再等半个时辰，按顺序进屋子里来对答，对答结束之后，不可沟通答案，必须呆在另外一个房间里。”
也许是张小菇的速度刺激到了其他人，所有人不觉都加快了速度，或者变得焦急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中年老妇人终于站起身来说道：“结束了，按顺序，一个一个进屋子来。”
说着移步到了大屋里面的一个屋子里头，在张小菇的前面，排了三个人，三个人轮流进去，没多久，就轮到了张小菇。张小菇走进屋子一看，除了中年妇人之外，莲云管事也在这里，此外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张小菇看了看身后，先进来的两个人正坐在后头等着结果。在考核者的面前，有一个凳子，张小菇便在那里坐下来，将手上账册送了上去，说道：“我挑出的错误都记录在账册上面了。”
“你挑出了多少处？”莲云管事有些好奇地问道。
张小菇答道：“十六处。”
所有人都是一惊，那中年老妇人已经是忍不住说道：“小姑娘可不要乱说，否则不能一一指出你的十六处，是要作为品行不合格被淘汰出去的。”
莲云管事也是惊讶万分，不同的是，她相信张小菇没有说谎，这个账册是由老账房亲自制作，总共也只有十五处错误，怎么能挑出十六处来？张小菇却不以为然道：“我自然不会乱说，所有问题我已经在账册上指出了，请各位管事看看就知道了。”
中年老妇人没有翻看，她径直说道：“这个账册我也审查过，总共，就只有十五处错误，不知道你的第十六处是哪里来的？”
张小菇以为这是对她的考验，哪里知道这是真的训斥了，神情不变说道：“还有一处不甚明显，这一个账册，第三页，第五页，第十二页，有三处一摸一样的进出帐记录，而且按照账册的记录，这三笔账都是同一笔生意的三次付账，但是在最后一页的总账里，这一笔生意却只有两笔记录加了进去。”
“嗯？”中年老妇人脸色有些挂不住，按着张小菇所说看了一遍，她还真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问题，这个可不在安排中的，如果是真的，那么一定是老账房的疏漏无误了。果然就在这时候，一个老账房跑了进来，对着莲云等人说道：“不好意思，各位管事，昨日多喝了点酒，这账册的问题漏了一处没有说。”
这样一来，中年老妇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莲云更是惊叹，事实上，要找出这个错误来并不难，只要有充足的时间，但是张小菇明显只花了半个时辰，就能将这个问题也找出来，显然不只是天资聪颖可以形容了。莲云管事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让那个老账房下去，然后开口说道：“好，你还是第一个，找全了所有问题的。下面开始第二个部分吧？”
中年老妇人也只好道：“你计算的这家商户每年的进出项有多大？”
张小菇老老实实将自己计算的说了出来，这一次中年妇人没有回答，而是将目光看向了刚刚进来的老账房。老账房讪讪然说道：“差不多，差不多。”
莲云管事没有让众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结，笑道：“好了，好了，然后我来问几个问题吧。”
张小菇点了点头，莲云管事又道：“老实说来，到目前为止，你的成绩应该是这几年来最好的一个，换一句话说，即使你第三场考核不合格，你也能顺利进入织造局。不过我还是有一个问题要问你，我看过你过去的经历，你原本不是苏州城人，现在住在哪里？”
张小菇有些不明白，莲云不是知道自己现在在陈府吗？不过转而一看其余人，张小菇明白这是要自己告诉他们呢，于是柔声答道：“现在住在苏州城中，陈府里。”
“哪个陈府？”一个人问道。
“陈世水先生的陈府？”莲云管事淡淡问道。
张小菇点了点头，中年妇人笑道：“我看你的号码很靠前，你的引荐人想必也是陈府的人吧？莫不是陈世水老爷？”
“是陈府老夫人。”张小菇答道。
那一封引荐信，已经一层一层交了上去，所以这里几人中间，只有莲云管事，看过了那一封引荐信。这话一说出来，立刻所有人对于张小菇的态度变得亲近了许多，对于他们而言，既然是老夫人引荐来的人，那么自然就算半个自己人。莲云管事见状笑了笑，又对张小菇问道：“为什么要来织造局？”
这算是一个例行的问题了，几乎每个人都要被问一遍，有的人回答因为补贴家用，有的人回答织造局是个不错的进身之阶，有的人回答因为除了织造局，找不到第二个更好的，可以让女子大展拳脚的地方。张小菇的回答很特别，她对莲云说道：“因为我能让苏州织造局更上一层楼。”张小菇回答这些问题还是有一些顾虑的，她相信，她在这里的表现，今天夜里就能传到老夫人那里去，因此在回答的时候，她还要考量一下老夫人的感受。
莲云管事笑道：“有趣的答案，我再问问你，凭什么这么说？就凭……你是陈府老夫人推荐来的人？”
张小菇答道：“空口说白话谁都会，短则一两月，长则半年，诸位便能看到今日能让小姑进入织造局，并非一个错误的决定。”
“年轻的姑娘刚进来的时候总是雄心壮志，这总归是好的。”莲云管事又道，“我的问题问完了，你们呢？”
有一个人问道：“张小菇是吧，我想问一下，你有意进织造局哪一个司呢？”
张小菇道：“小菇喜欢经营一事，希望能进入进出司。”
“哦？”莲云有些惊讶，众所周知，织造局中最累的便是进出司，最清闲的便是人事司，而每月的俸钱却恰恰相反，进出司俸钱虽然每月都有补贴银，但是经常外出，花费极多，入不敷出是经常的事情。张小菇时老夫人引荐过来的，她没有理由不知道这一点，莲云问道：“为什么不考虑一下人事司？”
张小菇笑着说道：“我不喜欢闷着，进出司要四处走动。”
“真是有趣的孩子，好了，后面的人都要等急了，就到此为止吧。”莲云是考核的总负责者，所以她做出了决定，也不必询问其他人的意见。张小菇道了一声谢，站起身来，往这个屋子里面的那一排位子走去，看着后面的人一个一个来“面试”。
终于，最后一个人也走进来了，张小菇等了许久，腰酸背痛的，终于可以站起来到下一个考核地点去了。这一场考核是要和下一场综合计算分数的，所以并没有刷下人，只是有表现不好的板着一张脸，阴沉地像要哭出来。对此张小菇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不过其他人的目光对她都有一些不善，有一些言谈，说的是张小菇时走后门才能拿到最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