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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马大可继续逃跑(1)

就是那个夜晚,小脚女记者单独坐在番菜馆的角落里。一个人,一杯酒,面对一张空椅子。枝形吊灯投下圆环状的、柔和的光芒,四周坐着的都是一些优雅得体的青年男女,他们沉浸在静谧的气氛中,没有谁出着大声用餐或聊天。从留声机里传出的钢琴曲犹如波光闪耀,其间还夹杂着玻璃器皿的玲珑碎响,一切都显得形同梦幻。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坐到这里,冥冥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牵拽着她。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她还在街上漫无目标地走着。从番菜馆经过时,她瞥见自己投影在那一方玻璃窗中,模糊的身影与里面那些人的清晰影子并列、交叠,或是穿插而过,她仿佛看到了许多天以前的自己:她仍然置身于这个餐厅,与另一个人正延续着一顿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的晚餐。她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身来,向番菜馆的旋转玻璃门走去。那天,她对面的座位上就坐着马大可,而现在她只能用回忆填补那个空缺的部分,就像她用葡萄酒填补了眼前的空杯子。

她只是喝了一浅杯酒,就有了头重脚轻的感觉。与其说她是被酒灌醉,不如说是被自己的忧伤灌醉,她有一种想伏在一个陌生男人的肩膀上痛哭一场的欲望。她手支餐桌,吃力地站了起来。假如此刻真有一个陌生男人来到她跟前,对她说:跟我走吧。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他。她这样想时,果然有一个男人过来扶住她倾斜的身体,她没抬正眼瞧他。她打了一个趔趄时,这个男人顺势把她揽到怀里,几乎是搂着她。小脚女记者到了门口,有礼貌地推开这个愈发轻薄的男人。她还没说声“再见”,就在门口怔住了,门外有个男人把手伸过来,迅速把她拉了过去。这个男人就是马大可。他竟然从马家堡那个温柔乡里逃出来了。

“今晚你再也别想从我身边离开。”马大可贴在她耳边悄声说。小脚女记者没有回答,她突然踮起细小的脚尖,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脖子。那时马大可幸福得像一只被交媾中的雌螳螂咬断脖子的雄螳螂。“你干脆把我吃掉吧。”马大可兴奋地喊道,他似乎要用这种洪亮的声音肯定自己的肺活量。“你滚开,你干吗要把我拉回来,你给我滚开。”她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你要想出洋相,就干脆在洋人的地盘出个够,别到大街上把那些该死的警察和狗招惹过来。”马大可再一次把她拉了回来。“你以为我醉了?我没醉。”她一字一句说着,似乎极力在用正确的话来平衡自己的醉态。正这样说时,有人从外面进来,神色紧张地说,外面来了几个警察,正带着狼狗守在胡同口,好像要抓附近的什么人。听到“警察和狗”,小脚女记者的醉意立马醒了几分,她被马大可顺势拉到原来的位置上,重新坐了下来。她的手指放在桌子上不由自主地跳动着,就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案板上的鱼。马大可伸过手去,握住她的双手问道:“你的手指好像在猛烈地颤抖,你害怕了?”她说:“是的,我害怕。”这是酒后吐真言。马大可想,女人从表面上看无论有多坚强,但她的内心深处仍然是脆弱的。他感觉自己捧住的不是一双肉质的手,而是脆弱的、需要精心呵护的玻璃器皿。他不能让它轻易地落地。

马大可向侍者要了两副西洋纸牌,玩起了用扑克占卜的游戏。他问小脚女记者:“你喜欢玩扑克牌吗?”见她不做声,就补充说,“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我说的仅仅是玩扑克占卜的游戏,而不是赌博。我从来不指望靠一种纸片赢得另一种纸片。我甚至讨厌跟那些精于算计的人打交道。但我喜欢那种变化无常的数字游戏,我推算过五十二张扑克牌的排列组合数目,结果大得超乎我的想象,它比世界上全部树叶堆积起来的数目还要大。因此,我手中的这副牌,你瞧,它包含着无数种可能性,你不可能两次按相同的次序出同一副牌。就像流动的液体,它每一刻都处于普遍的变化之中。因此,不同的组合都有可能带来不同的结果。让我感兴趣的,就是那种不可知的偶然。”马大可说完一大通话之后屏息凝神,做深呼吸十次,然后就根据日期时辰,不断地切牌,嘴里还念念有词。过了一会儿,他就微笑着告诉小脚女记者,今晚他将会有好运当头。小脚女记者当即反驳说,扑克牌算命虽然是洋玩意儿,但跟街头那种雀儿拔牌的儿戏差不离。更何况,好运和厄运不是人可以算得出来的。人算到底不如天算。说到这里,她忽然指着门口说:“你瞧,好运还没进门,坏事就抢先赶上了。”

马大可瞪直了眼睛朝大门口张望。进来的不是警察,而是两个短装打扮的壮汉,一个背负大刀,一个背负六合钩。不用说,他们便是马老爷的护院拳师。两人隔着一排餐桌,跟马大可对望了一眼,不打一声招呼就拣了一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坐下。周围的人都转过头来,十分好奇地打量着他们。他们兀自坐着,不发一言。侍者上来,毕恭毕敬地呈上一份菜单。两位拳师翻了翻,见上面全是蟹行的洋文,就皱着眉头把菜单丢回到托盘中。背负大刀的那一个指着邻座那个洋人手中的杯子说:“就喝那个。”侍者问他们还需要什么时,他们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马大可和小脚女记者收回了目光,心底里各自打起了小鼓。这一次,是她主动握住了他的手:“你的手好像也在颤抖,你是害怕他们?”

“不,”马大可说,“真正让我害怕的,不是他们,而是我爹。他跟我们一样,只有一双眼睛、一双手,却好像是千眼千手观音,他可以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控制那么多人,连他的儿子都没能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难怪人家说,马老爷坐在板凳上也能四处走动。”

“你说,有这样的父亲是不是很可怕?”

他们这样说着,目光又不约而同地转向两位拳师。不过片刻工夫,侍者就给两位拳师端上两杯饮物。那个背负大刀的拳师举起杯子,转头向马大可的方向敬了敬,然后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忽然,一口浊水从他嘴里“噗”的一声喷射出来。他朝柜台那边嚷道:“店小二!”侍者战战兢兢地来到二人身边,那个呛了一口的拳师怒气冲冲地问:“这是何物?”侍者答道:“是咖啡,先生。”另一个端起来抿了一口,说:“分明是马尿。”话音刚落,那个杯子就被他的一只手捏碎了。侍者早已吓破了胆,一迭声地向他们赔礼道歉。那个背负大刀的拳师冷冷地说了一声:“看茶。”

马大可望了望两位拳师,又望了望窗外,面带焦虑说:“现在两面受敌,恐怕我们还没来得及比翼双飞,就已成为网中之鸟。两只鸟在同一个网中倒也罢了,只怕又要生生被人分开。”小脚女记者听了这话,肩膀上不由自主地掠过一阵颤抖。马大力见她神色黯然的模样,心头热了一下。他的两根手指在桌面敲打着,像两条腿鼓捣着疾走。那一刻,他正在思索着逃脱的法子。在神话故事中,一对青年男女碰到什么天大的麻烦事,总会有一个天使或神灵跑下来帮上一手,可他们也不是回回都眷顾凡人。马大可打心里祈祷的时候,他们压根儿就没听到。看样子,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他思前想后,好不容易想出了两个逃脱的法子。第一个法子是:把她权且交给两位拳师保护,而他设法把外面的警察支开;第二个法子是:让两位拳师中的一位设法支开警察,剩下那个跟他一起为她保航护驾。马大可说出这两个逃脱的法子后,她就立即予以否定。她认为,这两个法子其实就是同一个法子,都是为她本人考虑的,而她不希望看到他最后再次成为网中之鸟。

“这是没有法子的法子,”马大可这样向她解释,“我们与其屈服于警察的暴力,还不如屈服于两位拳师的武力。”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了一种更可行的法子。”

“什么法子?”

“那就是让一种武力去对抗另一种武力,”她狡黠地眨了一下眼睛说,“你不是说他们很能打?不妨让他们出去跟外面的警察较量几招。”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除了我爹,没有人可以命令他们跟警察对着干。”

“但我们可以让警察跟他们对着干呀。”

她故作神秘地向他笑了一下,转头向那个被两位拳师训斥过的侍者打了一声招呼。侍者上来后,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侍者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她又灵机一动,附到他耳边嘀咕了几句。侍者点了点头,就带着托盘吹着口哨下去了。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他问她。

“你猜猜。”她对他说。

他看见侍者向门外走去,就说:“我们没必要让人家去冒险。”

她满有把握地说:“你等着瞧好了。”

没过多久,门外就进来两个陌生男人。他们来到两位拳师身边,轻声说了几句。两位拳师点了点头就跟那人出去了。

小脚女记者拉着马大可的手说:“现在我们可以跟着他们出去看热闹了。”马大可不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跟着她来到门口。只见三名警察牵着一条狼狗,把两名拳师的去路给堵住了。马大可不解地望着她说:“他们只是捏碎一个玻璃杯子,也不至于让警察过来大动干戈。”这样说时就听见那个背负大刀的拳师说:“他娘的,我只是捏碎一个玻璃杯子,难道还怕警察来抓不成?”小脚女记者附到马大可耳边说:“你猜错了,警察抓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捏碎了一个玻璃杯子,而是因为他们胆敢杀死那只侦察狗。”果然,马大可就听到一名警察大声说:“你捏碎一百个玻璃杯子都跟我们无关,但杀死我们的爱犬,就不能轻饶。现在你们如果放下手中的武器束手就擒,我们还可以对你们从轻发落。”小脚女记者见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就拉着马大可的手说:“趁局面正乱,现在我们赶紧逃吧。”马大可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她使用的是一招调虎离山之计。但他见两位拳师被警察围困,又有些于心不忍。她明白他的意思,就说:“你尽管放心,两位师傅只是打死一条狗,大不了是被警察抓去蹲一阵子牢,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更何况,马老爷一手遮天,很快就会派人来保释。我们还是逃命要紧,现在不逃,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他们手拉着手一溜小跑出了那条小巷子。城南已被警察封锁,远处隐约传来犬吠声和警察的咋呼声,因此他们只能向城北跑去。跑了一程路,小脚女记者已感到心跳气促,脚脖子发酸,但喉咙间的酒气却随风挥发了。城北地带是一条老街,街头阒无一人。老街跟老人一样,习惯于早早熄灯入睡。走出老街,眼前就是一条河湾,河边布满了草甸子,还有几棵在夜色中呈雾状的垂柳,透过浓密的柳丝他们看到了一条横泊着的小船。这时,老街那一头出现了骚动:皮靴捣地的声音、鸣枪的声音、犬吠的声音、婴儿啼哭的声音。马大可赶紧解开柳树边的绳缆,跳进船舱;小脚女记者站在岸边的一块斜坡上,身体前倾,她先是把一只手伸过去,待马大可抓住后,她又伸出了另一只手。马大可把她抱进船舱,船身左右摆荡了几下,两人打了个趔趄就双双倒下了。小脚女记者的嘴唇压在他的嘴唇上,从她嘴里喷出的酒气让他如痴如醉。但他意识到现在不是缠绵的时候,他先是把左手抽出来,接着是把右手抽出来,然后他们的身体就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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