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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青草垛(6)

我分析着这字们的年代,努力寻找着我的笔迹。在我的学校,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我也干这种事,我这老实巴交的人也会蹲在厕所写“王八看”?人们想错了,我找准时机经常写。我写得快,闪电似的。由此推断,人类世界有多少类似老实人写“王八看”的行为啊。你经常听见这样的话:“像我这老实人”,或者“我最老实”,或者“咱这老实劲儿”……原来就是这种自称老实的人正闪电般地做着不老实的事。换句话说,世间一切不老实的事,也许大都出自标榜自己老实的人。我就最会找准时机溜进厕所,捡块瓦片噌噌就写。写完把裤子一解装作拉屎,起码也得装一会儿撒尿。有同学进来了,我正一本正经地拉屎。我尽量拉得真实,尿得合理。等别人先走了,没准儿我还得再写一条。那时我兴奋不已。有一次我写了“王八看”,还故意在下面写上“冯一早书”。就有人要打我,我说,你们错了,这分明是有人想栽赃陷害。假如真是我写的,我还能写“冯一早书”么?我竟然逃过了一顿打。这点子属于调虎离山计吧,古人常用,雕虫小技而已。这时我找到了我的笔迹,依然兴奋。我看了一会儿,信手捡起一块砖头,在墙上找块干净地方又写,噌噌的,有位师傅进来撒尿,我一惊。他却根本看不见厕所有人,撒完尿径自走了。我这才站起来。我想,重修雪芹中学那工夫,为什么单留下了这座一个坑挨一个坑的厕所呢,弄得它像历史遗迹一样留在了世界上。很难说留下的是文明还是野蛮。和男厕所毗连的是女厕所,先前我常想:女生也有这种书写的习惯吗?我始终没有机会去作这种实地调查。现在机会来了,我出了男厕所,做贼心虚地溜进女厕所,四壁看看,墙上却很清白。由此我想到女性终归不同于男性,她们不忍心去捞取这种损人利己的精神胜利,当然,她们肯定也有不同于男性的精神胜利法的表达方式。这时进来一个红头涨脸、腿脚不灵便的老女人(先前在食堂卖饭票),我看见她很费力地解开裤子往坑上蹲,却又难以蹲下,她就那么似蹲非站地撒了一大泡尿,尿得热气腾腾。尿完,用手捏住鼻子,擤了一把鼻涕甩在身后的墙上,走了。我来到鼻涕前,从我的外衣兜里掏出干吃面的包装袋,把它抹了去。我愿意这个女生的厕所永远洁净。

我走出女厕所,来到我的教室门前,扒着窗户向里面望一阵,一下就找到了我的座位。先前我就是坐在那里或听讲或自习,坐在那里幻想我将成为一位大学问家(老师曾说过我的名字像个大学问家)。我也是从那里被人揪起来去挨打。假若我真的成了一位大学问家,我那个座位一定会被保留下来,永远去让人观瞻。在这座位旁的展牌上,也必会写上我挨打的经历。我写“王八看”的事自然不会在任何地方显示,因为这是个永远的秘密。

我离开教室来到礼堂门外。礼堂于我的意义更属不凡,我在这里学会跳舞,西县一颗舞星就是从这里升起。

跳舞对我仍然有着不可抗拒的诱惑,此刻我站在礼堂门外,仿佛就有音乐正从里面飘来。我不能自制了,便随着音乐试试我的步伐,原来我依然如故,我甚至比生前跳得还潇洒自如。不行,我必得去寻找一个真正的场合跳上一阵,也算我没有白来一次县城。茯苓庄是没有这个氛围的,我都三年不跳舞了。

音乐的旋律挟裹着我从雪芹中学跑出来,向一个地方跑去。夜幕降临西县,街上已经亮起了街灯。骑车的人、步行的人在街灯下穿插着,青年男女们打扮得很入时,比三年前要入时得多。他们的长短皮衣上都嵌着带毛皮的领子。女人的健美裤把大、小腿包得紧了又紧,男人的双排扣西服却很肥大。女人们化着浓妆,眼皮上涂着红、蓝或金、银;男人的两鬓修剪得明确。凭感觉,我知道我应该跟他们走。我在他们之间穿插奔走一阵来到一座闪着霓虹灯的厅堂前,我认识这个地方,这地方以前是县宾馆的对外舞厅,几年前我常被作为贵宾邀请来这里表演。现在这舞厅门前的灯像铺天盖地的星。现在这里叫什么,我须好好端详一阵。有一排从天而降的霓虹大字不断重复显现,我读了几遍,原来现在这里叫“大鸿运夜总会”。我一步一个台阶地迈上去,挑开一排珍珠玛瑙似的帘子走进大鸿运夜总会,嗬,这里灯光柔和,有些扑朔迷离。我看见屋顶上有个大球,忽闪忽闪地正在旋转,是它把五颜六色的光柱正投给它下面的男女。有几对男女正被这灯光照耀着走舞步,他们身后设有坐着人和未坐人的沙发。沙发后面有许多门,女服务员正端着酒水从那些门里出出进进,她们的裙子短得齐着大腿根儿。我知道她们现时不再叫服务员,叫小姐。有人在沙发上冲她们一招手说:小姐!便有小姐走过去,脸上堆起温文尔雅的笑容,听客人“白话”。吧台当然是少不了的,比过去那位小秘领我喝饮料时可大不一样了。这里吃的喝的数也数不清。我不知“人头马”是什么,只见货架上有条显赫的文字:人头马一开,好事自然来。乐队也有了,演奏员戴着红呢大盖帽,神气活现,他们和磁带、影碟交替着演奏。现在乐队正演奏一支“像雨像雾又像风”的曲子,这是一首探戈,节奏虽不分明,但那个打架子鼓的聪明能干,他的鼓点遮盖了一切。我对这曲子没兴趣,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没注意正坐在一位领导身旁。天下正有这等巧事,这领导便是当年我在宾馆拉着他走一、二、三的那位,现时只听人们叫他马主任。那么他是主任。主任等级复杂,开始我尚不知他是哪个级别的主任,后来西县县长来了,躬下身去跟他握手,马主任也不站起,只微微地向他伸出一只手,他的手即刻就被县长的双手一颠颤就是半天。我懂了,马主任的级别要在县长以上。后来县长坐在马主任身边,一摆手就摆来几位小姐,说,陪陪马主任。这几位小姐立刻一字排开,等待马主任选择陪舞。马主任选出一位拉着便向舞池走,走着又扭过身对西县县长说:“来个三步的。”县长便冲乐队一打手势,吆喝着:“三步的。别光一个点儿地敲探戈。”乐队改奏了三步,马主任和小姐跳起来。我研究着马主任的舞步,到底比当初我教他时有了进步。到底跺在了点子上,还学了几个花步,把那小姐推一下拽一下的。小姐很油,面对马主任的拉拽,她的腰腿很会作出反应,并竭力显出自己的灵活和甜蜜。舞曲终了,马主任回来了,手拉那小姐把我的座位一指说:坐,坐坐。我怕这位小姐坐到我头上,就往旁边挪挪换了一个座位。这时县长从一个门里出来,把脸凑到马主任耳边说:“该来的都来了,等您哪,是不是可以开始?”马主任翻过手腕看看表说:“好吧。”他们站起来往那门里走,县长又就近挑了两位小姐说,你们也来吧。两位小姐跟了过去,出于好奇我也跟着进了那个门。

原来这是个饭局。桌上的餐巾正在杯中开着花,四周的食物也很灿烂耀眼。早到的人站起来,将马主任让到主宾的位置,他两侧安排了那两位小姐。还有个空位像是专留给我的,我坐下,一些帽子、大衣和手包净往我身上扔。我拨开它们,把它们压在我屁股底下。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东西被挪动,他们正忙桌面上的事。

酒水、饭菜在桌上热闹起来,人们喝着自己该喝的酒,说着自己该说的话,县长的话最稠,似是向马主任汇报工作,并借机邀些功摆些好。他不时把这县的过去和现在作着对比,不住地说着“自打我来了”,这县才如何如何。旁边有位秘书模样的人也帮着腔学着县长的口气说着,自打西县长来了这县才如何如何。原来县长姓西,西县长说:“以前这县乱得像一团麻,这不,自打我来了,才理顺了头绪理顺了关系。”秘书就说,自打西县长来了,人们的觉悟才有所提高,就说修门前这条路吧……西县长截过秘书的话说,自打我来了,人们才知道改革开放是怎么回事。先前一说修路拆房就像刨他们的祖坟,自打我来了……马主任这时又截住西县长的话说,这两年你们西县做了点事,要做事就得做群众看得见摸得着的。不过眼前还有许多事在等着你们做哟,可不能满足哟。西县长立刻就明白了,说,我正准备搞它几个大的,要搞就搞几个大的。自打我来了,我主张要吸引外资就吸引它几个大的。马主任说,你上次说的那几个协议签了没有?西县长说,有意向呀,我们有的是资源,要搞就搞它几个大的!小王,快给马主任满上,咱们有资源就不愁他不来,满上满上,小王。要搞就搞它几个大的……小王即是那两位小姐之一。小王就去给马主任满酒,满上又说,这一杯马主任得给我个面子。说完便一往情深地把自己的杯撞在马主任的杯上。马主任显出豪爽举杯一饮而尽,喝完对小王说,够意思吧?西县长又对另一位小姐说,小刘,还有你哪。小刘把嘴一撅撅得老高说,马主任,您要是看得起我,咱俩得喝个“二层楼”。马主任推辞一阵,还是放手让小刘给满上一杯又满上一杯。他们把两只酒杯重叠在一起,两杯酒像两股奔流而下的小瀑布,奔流在他们口中。之后才是西县长正式给马主任敬酒,西县长说,您看这杯,不大吧,自打我来了,我给这县定了个规矩,我把一两的酒杯换成了四钱的。一两的太大不文明,四钱的就不一样,也是精神文明建设吧。对这件事,马主任很是表示赞同,借题发挥地说,这就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事嘛,我常说,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随时都应该想到给群众留下点什么。你给西县把一两的酒杯换成了四钱的,好,人民会永志不忘。过后,任谁举起这酒杯都会说这是西县长留下的规矩。不也是个改革?不也是个革命?不也挺风光?什么叫他妈伟大?什么叫他妈渺小?千古遗风啊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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