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书生拱手一字一顿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在下只有祝你们母女团聚,永不分离了。”
陆雪颜感觉怀里的小人微微一颤,她不明所以,只是温言道:“可是觉得冷了?”
石幽摇了摇头,当初在西域的经历如今还是历历在目,丁书生刚刚这么一说,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惊魂的一夜,觉得像是有一条蜈蚣在脖梗上慢慢的爬行游弋。仰起小脸,颤声道:“娘亲带我走好不好。”声音微颤,听在陆雪颜的耳朵里却好像是在撒娇一样。
陆雪颜低头看她,清光月目对上萤亮星眸,既是说不出的宠爱,又是道不出的怜惜。含笑点头,柔柔的道了一声“好。”
说完一个‘好’字,挥动衣袖,玉足渐渐离地,翩翩然飞出酒楼,恰如飞天的青女,奔月的素娥,只留下一脸愤恨的丁某人。
陆雪颜的轻功如同足底升云,脚下乘风,飘飘然宛若仙子,实属世间罕有。
石幽一直都很安静的依偎在陆雪颜的怀中,如同雏鸟,寻觅到了羽翼下的温暖。陆雪颜让她想起了她的亲生母亲,自打她有记忆以来便从未抱过她的那个女子,就连与她说话都是少之又少的那个女子。
在灵鸮山庄,上有父亲的百般呵护,左有一个臭舅舅对她有求必应,右有一个傻舅舅陪她玩耍嬉戏,下有山庄里的奴仆对她百依百顺,更有一个好哥哥,对她是百般宠爱,万般关怀。
可是唯独她的母亲,总是当没有她这个女儿一般。她知道,在母亲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儿,不是她,而是她素未谋面的姐姐。
被她唤作‘母亲’的那个人,若是打她一下,骂她一下,她都可以高兴地一整个晚上睡不着觉。
若是说,她的母亲能像这样抱着她就好了,或是说,这样抱着她的能是她的母亲就好了,石幽如是想着。
两人直飞入一片花海。
上有蓝天如幕,下有绿草茎叶为毯,中间是各色鲜花,姹紫嫣红,斗艳争奇。
凡是女子,没有几个是不喜欢花的,无论是陆雪颜这样的大女子,还是石幽这样的小女子。
一落地,还未站稳脚跟,石幽便跑进了这花的海洋。
东嗅嗅,西闻闻,左一折,右一摘。
而陆雪颜只是静静的看着,比之石幽的欢闹,她静的出奇,又静的理所应当,面上是清冷如雪,内心却是欢喜的千花盛绽,无论是看她跑,还是看她笑,都是说不出的快乐。
不多时,红,白,黄,紫,粉的各色野花在石幽的手中被编成了一只花环,她跑回陆雪颜的身边,点起脚,将花环戴在了她的头上。
陆雪颜笑了,薄唇一张,可什么话也没说便闭上了,眉际间突然掠过一片愁云。
小孩子的心,总是敏感的,石幽觉出她的异样,关切问道:“娘亲,你怎么了?”
陆雪颜苦笑摇头,“我刚刚想要叫你的名字,可是一开口,才想起还未来的及给你起名字,你就死了。”这话说的糊涂,前言不搭后语。
“那有什么难的?”可能是她自小周围的怪人太多了,石幽对她的这番糊涂至极的话不以为意,“我告诉你不就成了。”她答应的倒是爽快,可转念一想,若是她被别人认作了女儿,也不知道自己的亲生母亲会不会生气。
生气她倒是不怕,只怕以后母亲理她的时候就更少了。微微踌躇,咬唇不语,可陆雪颜还在眼巴巴的等着,那殷切期盼的眼神,让石幽觉得不忍心不告诉她。
星眸落在衣袖上绣着的粉白杏花上,便有了主意,索性胡编一个名字告诉她,这样也不算是真正的认她做了女儿。
“我叫杏儿。”石幽说道。
“杏儿。”陆雪颜喃喃复述这两个字,或是说,这个名字正不断地在她的唇齿之间摩挲。“杏儿,我的女儿叫杏儿,我的女儿叫杏儿。”蓦地又抱起石幽,施展轻功盘旋而上,卷起花瓣飞漫天,下起阵阵花雨。
陆雪颜的住处,极其简单,山脚下的木屋一间,清雅,洁净,无过多华丽的装饰,就如同她这个人一般。
入夜,千山鸟绝,万籁声宁。
唯有这一对非亲母女还在窃窃私语。“娘亲,你这样抱着我睡觉不累么?”石幽问道。
陆雪颜摇摇头,“娘亲就算是抱杏儿抱一辈子,都不会累。”拿起她的小手,在她虎口处的伤疤上一亲,“自从你从这山下摔下,娘亲便在此地建了这间小木屋,想着有一天你能回来,还好看到了你手上的这块胎记,要不然娘亲就又找错了人了。”
说话的人说的是恍恍惚惚,听话的人听的是迷迷糊糊,陆雪颜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听在石幽耳中便像是在听催眠曲一样,不多时她便打起了哈欠。
困意袭来,眼前朦朦胧胧,在这朦胧间,陆雪颜的容貌似乎在渐渐改变,石幽似乎看到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如果我就这样丢了,再也不回家了,你会不会有一点想我?”石幽突然问道。
“不会。”
石幽蓦地一愣,本来就有一点难受,现在更难受了。
陆雪颜握紧石幽的手,促狭笑道:“因为娘亲一辈子都不会再弄丢杏儿了。”
“你骗人?你其实特别希望我丢了,再也不回家了。”石幽的声音里夹了哭腔,“你心里只有姐姐,姐姐是你的女儿,我就不是你的女儿了,你见不到姐姐,你就天天想姐姐,可我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我……”说道这里已经呜咽的说不出话来。
陆雪颜赶忙哄着她,百般的心疼,“怎么会呢?娘亲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再没有其他的女儿。”
石幽抬起通红的眼睛,哽咽道:“你说的是真的么?”伸出小手指,“拉钩钩。”
陆雪颜伸出手指,点头道“嗯,拉钩钩。”
“拉钩钩,上吊吊,一百年不许变。”终于破涕为笑,在陆雪颜的怀里蹭了又蹭,像一只小兽一样,沉沉睡去。
今夜,千山鸟绝,万籁宁静。
唯有陆雪颜一人,轻言细语,“娘亲会把咱们之前所缺失的日子都补回来,一生一世的疼你,一生一世的爱你,呵护你。”这一夜,纵是过了多年,都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