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木质门上用玻璃镶出不知哪个派别的抽象画。黎静把对所有的不确定压下去,换上一张笑盈盈适合赔罪的人的表情。
推门而入。
你来了多久了?我说过敲门两次就好。今天敲了几次?是地震了还是海啸了?世界末日就在今天也请不要一惊一乍。我们公司不准跑,谁会愿意一个文化公司的员工会是急起来就满大街乱跑的形象?
恩~~~我。
不要再让我听到类似‘恩’‘啊’‘哦’之类的词了。
文理的转椅背对着门边。文理显然已经控制好情绪,用再正常不过的商务语气说道。黎静甚至觉得危险已经过去,但要是站在此地的人换做汤晴,那么此刻的话的解读,就不是黎静心里的‘和颜悦色’,‘波澜不惊’。而是‘再错一次,你就去当下面星巴克当收银员吧’的恐怖桥段。
黎静润润嗓子,说:文先生,我是黎静。
文理在办公椅的扶手上上下敲打的手指停住了,转过身来,说:居然早到了?
黎静非常嗨皮地回应道:是吗,看来那个司机没有绕我的路哦。
文理站起来,给了一个袋子给黎静。说:我实在没有勇气看这裤子。本来打算就这么算了,可是思来想去,觉得资本家从来不亏本的理念害了我,我没有办法忘怀我第二中意的套装被人这样糟蹋。所以……
第二中意?黎静心里想着,这个人分得还真清楚。
文理说的话,没有半点夸张。他在汤臣一品的海景房里,心里一直没来由的烦着。连他自己都觉得夸张,因为从来没有一次,自己因为一件衣服而心绪大乱。文理甚至觉得自己肯定是病了。什么病,可以让自己的心眼变小?
把裤子装好,亲自去了一趟阿玛尼的旗舰店,店长看了,和颜悦色的鞠躬,道:文先生,这个,已经没有办法处理了。
文理在之前觉得,要是店员告诉自己没有办法处理的话,自己大概会狂的。可不是吗,光是这么一件事,自己决定开始恨所有的星巴克,开始坐立不安。宣判这裤子的死期的时候,也是黎静的死期的时候。
可是,文理在得知这样的状况之后,居然还很反常地重挑了一套新款,顺便赏了店员一个笑脸,算是额外的福利。
他想到了黎静。
那天,他心里反倒很开心,叫来司机把车开走。自己一个人从滨江绿地走回自己的住所。一个人念念有词,说:资本家从来不亏本。
时间拉回到现在。
黎静站在文理铺满了米白色手工地毯的办公室里,想自己可能必须要跟匡光耀说说现在的窘境了。
黎静弱弱问了一句:那么,我问一句,陪这个可能要多少钱?
黎静开始在心里鄙视这个人。以前,因为那些年少有成的新闻听得太多,渐渐自己也觉得,他的确是很不错的。但是无论怎么说,一个企业家都不应该跟一个学生较真。哪怕真是很不可饶恕。这个,几乎是在逼人了。
文理饶有兴致地看着,问:你真打算陪了?
你不是就这样的目的?黎静反问。
文理被问得语结。
我自己知道的,你虽然没有说要我赔钱,但是这样的衣服,沾上了咖啡,即使是当时就处理也很麻烦,何况是过来几天。根本就没有办法洗。所以,即使没有要赔钱,也几乎是这样的意思了。
文理扶了扶眼镜,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了。说:那就是吧。
我是学生,这一点你也知道的。不可能会马上还给你,所以……
这个可以暂时不提。你还挺懂这个嘛。本来之前要是你不懂这些,你问我这裤子要多少钱的时候,我就随便说个三百块五百块,你象征性的陪我一点儿就可以了。可是,现在,你告诉我你很懂,想必这种东西的价格,你最起码是知道个区间的。要我怎么跟你说价钱呢?
黎静听见无数烟花在耳旁爆炸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这个事情,真真不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黎静以前是那种一问三不知的糊涂虫,无知是一种过错。好了,现在因为不留神说得太多,他就告诉你,因为你知道得太多,所以打了折的赔偿不作数,现在照原价来吧。黎静顿时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文理看着眼前女生的表现,非常反常地喜形于色。他哈哈哈地笑起来,从玻璃窗洒下的阳光把他包裹着。如果不是讨债人和背债人的关系,黎静还会觉得这是一个满美好的场景。
这样的想法,在文理眼里也是这样。难得的夕阳从丛林一般的混凝土的大厦周围反射过来,照在黎静的脸上。阳光虽然不算刺眼,但那突如其来的明晃晃的光,还是让黎静微微闭着眼。黎静从高考前的小意外过后,就一直是短发,小S招牌式的短发修理得非常用心。看得出经过精心的打理。把黎静的脸显得精致有娇小,文理想: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有除去钱之外,另外的‘企图’的话,也会觉得眼前的场景很美好的。
文理把手指放在桌上,敲着办公桌上的一小叠文件。挑起一边的嘴角,有些坏坏的神色,说:不然,我们来一个折中的方案?
所谓的折中的方案,黎静心里不是没想过。她本来想自己好歹还和他一起吃过烤串儿呢,起码算得上个酒肉朋友。正琢磨着套套关系,拉拉近乎,让他打个折。要是回到之前所说的自己不知情时的三百五百就最好不过了。
可是,看着文理的表情,有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就问:怎么个折中法?
你还在画画吗?
在啊。
那就好。
画?黎静紧皱眉头做思考状。文理看着他,点头。
难道说你想要我用一幅画换?
文理看着黎静的期盼眼神瞬间就失去了颜色。什么呀,我会那么便宜你么?文理揉着额头很焦心地回答,我要的是你所有的画。
黎静在心里默默地盘算在寝室里剩下的没有送人的画稿,大概也就有个七八张。心想依照现在的行情,想自己这种没有专业资质甚至毫无名气的人来说,那七八张图抵这百十来万的债务,简直就是千值万值,走路摔跤都能跌进一个金库里。
黎静的嘴角快要咧到太阳穴,兴奋异常地说:好啊好啊,我明天就去把我寝室里余的七八张画稿都送过来,你真是个……
文理被这个思想过于简单的学生妹子弄得要抓狂。或者说石化这个词更贴切。
同学,我说的是你的所有画稿的版权好吗?文理在心里暗暗想,这次,是最后一次解释了。(某周:没错没错,你们想歪了啦,根本就不是什么‘文理对黎静有企图’啊神马的。企图是这个……)
旷知文化最近所谓为了广招贤才,在各类媒体投放了广告。签约要求被抬得比天还高,与之相应的,在过了这个门槛的人签约之后,有一个让人傻眼掉的薪酬。
所以……
黎静疑惑了,问:我怎么能跳过审核?
你的?是由我亲自审核的。我说的话,在这个圈子里还是算数的。
黎静又有一种在云端的感觉,心想:真是跌进粪池里都能发现密道通往金库?真是人品爆发了?
可是,我什么时候交过作品给你审核?黎静突然想起最根本的一步。
哦,在网上的作品啊。叫做花栖萤火虫的部落格。作品不错,但是只有在应该是高中时候一年的作品。
部落格????什么玩意?黎静满脑子的疑问。自己可从来没有什么部落格,连企鹅的账号都可能被盗号几十回了吧。
文理把那叠签约的文件递给黎静,说:好好看看,然后把名字写上。
可是……
文理把椅背上的西服穿上,说:那年艺术之春的时候,这个约就该签了。所以,不用讶异。在那天晚上,我就知道是你画的了,后来回来找过你。说是转学了,反正不了了之。所以,这个,你应该是理所应当的。没有什么黑幕和关系。我下班了。一起走吧,送你回学校。
黎静又一次坐在文理的车里。
你不会觉得亏?黎静抛开满脑子的疑问。
资本家会做亏本的买卖?
好啦好啦,今天的几个小时里,你说了三次资本家和亏本!
你带糖了吗?薄荷糖。
那。黎静从包里拿出一颗,放在驾驶台上。
现在不亏了。文理浅笑。
……
部落格?
话里又觉得并没有弄错。
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