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当一个人自沉眠中醒来,第一个看到的人,必然是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人。
墨小痕悠悠醒了过来,头上一阵剧痛,脑海中一片空白,他茫然向四周望去,只见这是一个不大的石洞,有光线自洞口射了进来,照亮了四周,洞壁之上又开许多小洞,通风透彻,而自己正身在洞中一个石台之上。
就在这时,身后忽的有着一个虚弱的声音幽幽道:“你醒了?”
他转头望去,顿时吓了一跳,一声大叫:“啊!!”
只见在他身后,一个看样貌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静静坐在那里,一袭黑衣,面目憔悴,头发散乱,面容苍白,隐现黑气,嘴角血迹风干结痂,甚至胸前衣襟上也是有着褐色血斑,看去甚为可怖。
那中年人却是惨然一笑,无力道:“你不用怕,我已是将死之人,不会害你的。”
墨小痕呆了一下,呐呐道:“那你。。你是谁啊?”
那中年人道:“我叫陆月明,小友怎么称呼?”
“对啊!我是谁?”墨小痕顿时愣在原地,喃喃自问。
他心中忽然有着千百个疑问,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他抓了抓头,只觉得脑后一阵剧痛传来,顿时惨叫一声:“啊!”
陆月明疑惑道:“小友怎么了?”
墨小痕回过神来,讪笑一声,道:“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陆月明“咦”了一声,看去有些惊讶。
墨小痕只以为他不信,连忙又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陆月明面露了然之色,道:“我昨晚来此,看你厉病缠身,高烧不退,脑后又有伤,只怕是伤了脑子,记不起来也在情理之中,要知道若不是我正好来此,只怕你多半便是醒不过来了。”
墨小痕虽失去记忆,但一向机灵,听他话语,如何不知道是这中年人救了自己性命,顿时反应过来,对着陆月明屈膝而跪,道:“多谢陆叔叔救命之恩。”
陆月明轻轻一笑道:“叔叔!呵呵,这个称呼倒是有趣。你起来吧!不必多礼,我也不过是凑巧身上带着些丹药而已。”
墨小痕却还是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只是连他也不知道为何,似乎本来就应该这样做。
陆月明心中一震,深深看了墨小痕一眼,道:“你即然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人又不能无名,不如我便替你取个名字吧!”
墨小痕连忙点了点头,道:“好啊!好啊!”
陆月明仔细想了想,但想着想着,便好像陷入了某种不能自拔的回忆,时而微笑,时而皱眉,墨小痕看在眼里,心中有些奇怪,但见陆月明想了好久,仍是不说话,便忍不住唤道:“陆叔叔,陆叔叔.”
陆月明回过神来,神情却是有些悲戚,淡淡道:“不如就与我同姓,叫陆思青吧!”
墨小痕轻声念了两遍“陆思青,陆思青.”道:“我很喜欢,多谢陆叔叔。”
陆月明却不作答,微微闭上双眼,似在闭目养神,但看他神色却是悲伤居多。陆思青见他不说话,便也没有再说,也是闭上眼,尝试着回想以前的事,石洞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
过了也不知多久,陆月明忽然开口道:“思青,我时间无多,你可愿帮我个忙?”
陆思青楞了一下,片刻后才会过意来,原来思青就是自己,不由得笑了笑,道:“陆叔叔,你说。”
陆月明伸出手,将胸前绑着的一根黑色布带解开,自身后取出一柄连鞘宝剑,道:“这把剑,三年之内,你帮我交给一个人。”他双手微颤,动作缓慢,似是触动伤势,眉头一皱,但很快又平静过来,只是脸色却是又白了一分。
陆思青见他神色肃穆,语气严肃,连忙收起笑容,庄重道:“是,陆叔叔。”接着又问道:“不知陆叔叔让我交给谁?我去哪找他?”
“柳芸。”
陆月明温柔的唤着这个名字,目光却是逐渐空洞起来,仿佛在他眼中,又看见了那个在这生死时刻依旧念念不忘的女子,道:“她在剑云宗,如果你真能见到她的话,顺便再帮我带句话。告诉她:
明月如吾柳如卿,百年相守心自明。
且寄情思九天月,代吾笑看柳长青。”
他话语中决绝之意,甚是明显,话刚说完,眼中顿时有着深深悲苦满溢,竟自难以自拔,缓缓低下了头去。
陆思青心中忽的没来由的一紧,不知是感受到陆月明眼中的决绝,还是为那尚未谋面的女子感到悲伤,他暗暗将那段话牢牢记在心中,对着陆月明,坚定道:“陆叔叔,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带到。”
过了一会,陆月明慢慢抬头,眼中仍是有着悲戚,他细细打量了陆思青一番,道:“如此,多谢了,我这里有本剑诀,就当是我的谢意吧!”
陆思青愣了一愣,奇道:“什么是剑诀?”
陆月明低声道:“这个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牢牢记住便可,还有这剑诀你自己知道就好,莫要泄露了出去,也不能让人知道我的存在,否则必有大祸。”
陆思青点了点头,随后陆月明将剑诀传了给他,这剑诀说长不长,只千余字,但通篇艰涩枯深,极为深奥,陆思青足足背了近两个时辰,方才将之记下。
陆月明待他记完,将他唤道身边,道:“你且转过身去。”
陆思青一愣,但不知为何对陆月明却是有种说不出的信任,心中虽是疑惑,但还是转了过去,背对着陆月明,只听身后陆月明又道:“思青,我半生奔波,只为柳芸一人,他日你若是恨我怨我,也只管冲着我来,莫要迁怒他人,知道么?”他语调低沉,语气中带着一分茫然,一分怅惘,一分决然。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他此番只身来此,为求天燚,将整个村庄尽数屠戮,这小灵山与世隔绝,只有西边百余里外有座赤阳镇,眼前这小童虽失去记忆,但想来也知道,定是此山中人,他日若得知真相,只怕后果当真难以预料,但眼下又别无他法,再说世事又岂能尽如人意。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再不去想。
陆思青听他语气奇怪,正要说话,却只感觉后背一麻,登时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轻柔的风,带着清新的空气吹进了石洞,陆月明深深吸了口这清新的空气,眼中满是悲戚,但随即又是掠过一丝异色,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思青,似自语般道:“那剑诀我是真心传你,但那剑诀也需剑云道法以作根基,只看你有无机缘了。”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叹了口气,眼中悲意更甚道:“这天燚神兵,事关柳芸生死,然而人心险恶难测,我不可不防,权衡再三,也只有这般最是可行。”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放在眼前,细细端详。
那瓷瓶单手可握,镂刻青花,陆月明怔怔的望着这瓷瓶,眼中有着异样的光芒,似是想起了什么难忘的事,又或是难忘的人,但片刻之后,尽皆化为一丝狠意,咬了咬牙,自瓷瓶中倒出一颗红色丹丸,看着陆思青道:“这‘生死丹’乃是我自一处上古遗迹所得,服下之后,对修真炼道颇有益处,但三年之内若不得解,则必死无疑,且死状凄惨。世上仅此一枚,解药也只有一枚,我已留给柳芸,你若将天燚交给她,定可解之。当然若是你机缘不够,入不了剑云宗,那也只能算我对不住你了。”
说完,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但转瞬即逝,再不迟疑,喂陆思青服了下去。
轻风如细潮,在此刻似乎小了几分,但还是涌过陆思青苍白的脸、弱小的身子,掀起了他的衣角,随风而舞,他静静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任微风轻抚,一任时光流逝。
这清风今日格外清凉,似乎凉到了心中。
陆月明散乱的发丝也随清风而荡,遮住了他的双眼,他伸手将发丝拢至脑后,又看了陆思青一眼,眼中是自始至终都不曾消退,甚至愈发浓烈的悲戚,只听他又道:“人性本恶,人心叵测,你小小年纪,若携如此重宝,难免为人所夺,我取此剑,只为借其火体,于柳芸疗伤,纵是灵性大减,那也无妨,眼下我便以血祭之术,迫它认你为主,如此世间除你之外,再无人可御。”
这血祭之术,本是魔教秘术,乃是以本命心血与法宝强行相融,过程尤为凶险,而且即便成功,法宝也会灵性大减,是以一般为人所不取,不过若是祭炼成功,倒也有些好处,那便是除了自己或者有相同血脉之人,再无人可以御控,而且与主人心意相通,如若臂使。
陆月明一意即决,再不迟疑,天燚瞬时出鞘,只听一声剑鸣,刹那间金光大方,如火如日,将整个石洞映成一片金黄,炙人之意扑面而来,陆月明面色肃然,片刻间竟已是颓然尽去,眼中冷芒连闪,一剑扫出,顿时碎石横飞,飞沙走尘,身前一丈方圆已是为他一剑清出一片空地。
他持剑在手,行步如龙,在这片空地上连连刻画,时而直削,时而斜劈,时而画弧,竟是全然不似重伤垂死之人。
而也只有陆月明自己知道,他本就身有旧疾,再加上毒气攻心,生机已决,若不是借天燚火体,护住最后一道心脉,只怕早已身殒道消,眼下也只不过是借着魔教追魂秘术,生生激发全身精力,换取片刻修为猛增而已。
陆月明修行多年,道行自是极高,此刻施此秘术,修为更是深不可测,只短短片刻,便已是止剑而立,站在了陆思青身边。
此时,那空地上已是有着许多深奥符文,入石三寸,呈圆形,繁杂艰涩,阵阵古朴诡异气息自那符文中透了出来,一眼望去,几乎神为之夺。
陆月明眼中厉色如刀,只见他将陆思青左手中指抓在手中,天燚剑身轻轻抹过,然后放在符文之侧,顿时血涌如泉,自中指上源源不断涌出,那鲜血滴在符文之上,也不溢出,只顺着符文走向缓缓向前流着,看去诡异可怖。
陆思青昏迷中似乎也痛哼了一声。
随着时间流逝,大量的失血让得陆思青脸色惨白如纸,几乎不似活人,但却还有一小半符文上鲜血尚未染指,而陆思青手指却再也流不出血来。
陆月明神色微变,眼中冷芒连闪,但见他牙关一咬,似是做了重大决定一般,走上前去,将陆思青右手中指划破,放在地上,顿时鲜血又是不断流出,片刻间已是将所有符文灌满,但陆思青脸上此刻却是白里透青。
陆月明伸手入怀,掏出一颗丹药,塞入陆思青口中,然后将天燚插在符文中央一个小小的圆形血池之中,走了出来,盘膝而坐,手中法诀连引,顿时那符文中的鲜血似活过来了一般,分出无数缕血线,斜上蔓延向天燚剑柄,与此同时,阵阵血雾自符文中弥漫而起。
少顷,血雾愈密,恍若实质,自外边看去,只见一个鲜红的巨碗倒扣,将天燚万丈金光尽皆拢在其中,再无一丝透出。
陆月明眼见于此,终是松了口气,望向陆思青,神色有些许的疲惫,但就在此时,只听神剑天燚一声剑鸣,似有不甘,那血红巨碗中,竟有几缕金光透过层层血雾射了出来,其中一缕正射在陆月明脸上,色泽诡异,辉映着陆月明的面孔也略显狰狞,陆月明眼露凶光,声若雷霆,厉声喝道:“无主之物,也敢放肆。”
随即单手呈爪虚抓,遥遥握拳,顿时天燚如受重击,悲鸣一声,金光急剧黯淡下去。
又过了好一会,但见那血碗竟是飘了起来,离地三尺,随即急速凝缩,片刻间竟化为指尖大小的一个血红圆珠,而天燚却是金光黯淡,兀自插在地上。
陆月明法诀一引,那血珠顿时隔空飘向陆思青,在他额头上一隐而没,陆月明看了看依旧昏迷着的陆思青,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了起来,将天燚收入鞘中,绑在了陆思青背上,他眼中即是落寞又是悲戚,他缓缓将陆思青抱了起来,向着洞外走去。
石洞之外,此时已是日上三竿,浊日如火,仿佛要将世间万物尽皆燃烧。陆月明找了一处平石扶着陆思青躺了下去,他一世桀骜,此时对着这个少年,眼中忍不住有着一分愧色,却坚定道:“你我相处虽短,但也算有缘,我虽愧对于你,但却从来不曾后悔。”
他抬起头,透过小灵山山顶望向山后那直插入青天之中的剑云峰,眼中有着深深刻骨的思念,仿佛就这么望着这座山,便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温柔身影。
那铭心的容颜可曾改变?
深深眷恋着的人啊!
今日我便要离你而去了。。
说了再见
这一世便再也不会再见了罢。。
.。。
这一刻,仿佛连风也是温柔的,云也是轻顺的。
那悬浮着笼罩剑云峰顶的云海,似乎幻化出了一个美丽的脸庞,在那脸庞之上,那盈盈的眼眸如水一般,仿佛也在遥遥望着陆月明。
陆月明怔怔的望了好久,心中百转千回,柔情断肠,终于是深深叹了口气,转身走向石洞。
站在洞前,他往洞中憋了一眼,又往四周看了看,喃喃道:“这个山洞倒也清静,埋骨于此,倒也不错,哈哈。”
他放声大笑,笑声之中颇有些决绝断然之意,只见他一脚迈入山洞之中,随后这个山洞竟是开始崩塌,落石如雨,尘土弥漫,隐约中有着他的歌声朗朗传出:
“仙途寂,
人心谜,
好生恶死恨别离.
一世缘,
今朝散,
相见时难。。别。。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