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子气势汹汹地说:“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我姐因为这件事都快痛苦死了,又不能和你说,前段时间听我姐说那个病人死了,他女儿就在你们医院工作,你还和她勾三搭四的,我姐难过得要死,老对我说报应报应的,有报应也应报应老夏,坏事都是他干的,干吗要报应我姐?治错病的是你和老夏,凭什么要我姐承担后果?你不就是因为这抛弃我姐的吗?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臭男人,你没良心!”
“是你姐告诉你的吗?”
“不用我姐说,我什么智商,话外音我还是能听得出来的。”
“别胡闹了,这儿是医院,你还小,你不懂,快回去吧!”
小姨子挑衅地把声音提了八度说:“医院怎么了?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就替我姐不值,到现在还替你捂着盖着,要是我我早到医院揭发你了,现在我姐在家总是闷着一句话不说,问什么也不说,我真想替她宰了你。”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只知其一就快活活气死我了,我也不想知道其二,我姐老实,你就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她!我要替她出气!”小姨子越想越气,看到姐姐在家掉了魂一样,他却没事人似的,小姨子举起书,双肩一用力,把书撕了个稀巴烂,摔到苏宁脸上,“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思看书,看吧,看吧,让你看个够!”
她还不解气,拿起桌子上的玻璃杯子啪的重重摔在地上,往外走了几步一脚踢开门,扬长而去。
苏宁苦笑着清理地上的碎玻璃,玻璃杯是张放的,明天上班还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
苏宁一抬头,张放倚着门沿对他高深莫测地笑,苏宁脊梁根子发凉,他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些什么?
张放指了指地上的碎玻璃说:“没关系,这个杯子我早就想扔了。你收拾收拾吧,我明天还有手术,先走了。”
那天张放的意外出现,带给苏宁一阵子的担忧,有些秘密是不愿意让他知道的。可是接连几天下去,倒也相安无事,大家各揣心事,各忙各的。在带组副主任的默许下,苏宁和师兄合作了几个有点新意的手术。包括一个唇裂术式的改造,鼻再造手术和几个前臂皮瓣、胸大肌皮瓣的转移手术,苏宁手热起来,再次瞄准腓骨肌皮瓣手术的开展。
春节的气氛越来越浓,人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浮躁。一大清早就有病号和护士吵吵起来。上次夏立仁组的那个颌骨囊肿病人杨军早就出院了。一天下午,苏宁休班偶然回门诊有事,却发现这个叫杨军的病人又回来了。一个小护士偷偷告诉苏宁,这个病人来了好几趟了,刚出院不到两周就出现了问题。苏宁忍不住回诊室溜达了一圈,一看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夏立仁看到苏宁回来,立刻按住话头,杨军似乎认出了苏宁,在治疗椅上一直想和他打招呼,苏宁借机溜了出来。
杨军术后愈合得不怎么理想,出院十几天口内和颌下出现了瘘道,瘘道渗出的脓液很多,这对口内放置的钛板无疑是一个噩耗,何况杨军口内还放有一个下颌骨型的长钛板。
杨军每次来换药,夏立仁都尽量安排在下午人少的时候,每次来都是冲洗控制炎症。苏宁看在心里,知道夏立仁有点黔驴技穷,在拖或者在犹豫。如此拖了有四十多天,病人渐渐失去了耐性,失去了对夏立仁所谓权威的信任,经常与夏发生口角,主任的光环也罩不住了。一次激烈的冲突之后,夏立仁只好把杨军交给张放处理,张放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还是冲洗控制炎症,病人对这种毫无效果的治疗产生质疑,有几次差点儿和张放动手。夏立仁觉得这件事非常棘手,不尽快处理掉的话,极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政治生涯,现在医院正准备换届,他虎视眈眈副院长的位置已久,上次和孟厅长见面,也流露过自己的意思。
因为涉及影响,所以在处理上更要慎重。夏立仁一直犹豫是取完钛板留待以后再进行修复,还是同时实行腓骨肌移植手术。取后者的话,要回到当初术前就探讨的老路子上,他当然提都不想提,提了也就承认了当时自己的决定有问题。取前者的话,病人这一侧面部会完全塌陷下去,毁了容不说,咀嚼功能也会完全丧失,而且以后如果要寻求改善,还是得再次实行腓骨肌移植手术。其中的道理病人当然是不明白的,但几次冲突下来,夏立仁发现病人对自己的病情越来越知情。
是谁告诉病人的?是谁在背后对付自己?每次接待完杨军,夏立仁冷森森的目光都像箭寻找靶子一样不由自主地射向苏宁,张放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里得意地冷笑。
科里传出一些流言,说苏宁故意挑拨病人和夏立仁的关系。这个声音随着夏立仁和杨军关系的逐日恶化而越来越大。
有天早上,一上班秦院长把苏宁叫进自己办公室,旁敲侧击地说:“医生和医生有矛盾属于内部斗争,但医生和医生之间的敌对情绪再大也不应该在病人面前自暴其短制造事端,凡事要有大局观念,这样的人才可成大器。”
苏宁无奈地说:“您是不是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真他妈的……”苏宁爆了个粗口。
秦院长毫不避讳地点点头,“不过我充分信任你,只是给你提个醒,你知道我对你寄予厚望。”
苏宁并不辩解,辩解只会越描越黑。
方雨晴约见了她的前夫肖沐阳。
因为在一起时不曾深爱,分手之后也没有痛恨,两人像老朋友似的坐在咖啡厅里叙旧。
肖沐阳问:“你这几年过得好吗?我一直觉得对你有歉意,娶了你,又没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方雨晴笑了笑,打断他说:“我不是来听你忏悔的,也没有恨过你。我只想请你做一件事,算是帮我,也算是帮你。”
“什么事?”
“好好抓住何秋叶,带她一起远走高飞。”
肖沐阳倒是真诚地叹了口气:“为了苏宁这样委屈自己吗?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太自我太理性了,是一个不懂得爱别人的女人。没想到,这个世上也有男人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和肖沐阳分手后,方雨晴打电话问苏宁春节回不回老家过年,她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如果回家过年的话,可以带着我一起回去。”
苏宁看了看日历才知道已经腊月二十八了,他说:“我腊月三十值班,春节满打满算也就放七天假,回去再回来都跑道儿上了,所以干脆不回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医生的没有节不节的概念。”
“这样更好,说实话我就盼着你不回去呢,我去给你送饺子吃,我们一起过年。”
“你还是回家去陪陪你父母吧。”他听得出她俨然以自己女友的身份自居,要怎么拒绝才不会伤害她呢?或者默认了?苏宁有些邪恶地想,除了离过一次婚外,她各方面条件都是炙手可热的。
“我倒想回去,可自从结婚后再也没在我父母家过过年,现在离婚了,更没脸回去了,父母倒没什么,不是还有哥嫂嘛,总觉得那个家不是我的家了,自己像粒夹生米饭,越看着别人其乐融融的,就越感到孤单,你就可怜可怜我形单影只的一个人,我要你陪我。”她哀婉里透着命令。
“我不是不想陪你,其实我已经和师兄约好了一起过年,他现在是有家不能回。”
方雨晴有些不快,她已经放下所有的自尊来委曲求全,他还推三阻四的,摆明了不买她的账。她冷冷地说:“既然你不喜欢和我在一起,那就算了。”她吸了一口气半天不说话,苏宁以为人不在了,喂喂了两声正准备挂电话,她任性地说:“我不管,反正你放七天假至少要拿出一天来陪我。”说完,也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先把电话挂了。
陪师兄只是个托词,从内心来讲,苏宁有点儿抗拒和方雨晴一起过除夕,除夕应该和家人一起过,不知道叶子和小白脸发展得怎么样了,那个家里还有她的衣服和一应生活用品,如果分手了房子也没必要再租下去,医院给每个博士生都安排了单身宿舍。想到这些,真的有了已经和叶子分手的实感,心中不由一阵刺痛。
下班之后,苏宁去了附近的商场,来到以前叶子常买衣服的女装专柜,不知她买了过年要穿的衣服没有。苏宁看到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走过去翻了翻,标价2600元,真贵。
从商场出来,夜色渐浓。苏宁茫然地朝家的方向走,没有人等待的路显得特别漫长。苏宁有点自怜。自从何秋叶离家后,苏宁很少回家吃饭,总是在单位或街上的小饭店随便对付对付。
过了前面的十字路口就到了小区附近,街对面站着一个穿黑羊绒大衣的女人,那件大衣正是苏宁刚刚在商场看到的那件,苏宁不由留意了几眼。女人窈窈窕窕的身子僵立在冷风中,太像叶子了!苏宁顾不上眼前的红灯,顾不上路口堵车司机的叫骂,快步从车林中冲过了马路。
女人心灵感应地回头,是叶子没错,苏宁两眼一热,叶子剪去了她留了十多年最最珍爱的长发,瘦削的身子裹在黑色的大衣中,茫然无措的神色配上贴在小脑袋上的短发,看上去像个迷失在城市街头的孩子。
苏宁怜惜地走近她喊:“叶子。”
叶子鼻尖红红的,眼圈红红的,轻轻点了点头。
苏宁真想上前揽住她的细腰,“你怎么在这儿?”
“我以为你回老家过年去了。”她摆弄了一下衣摆,这件大衣刺激了苏宁,令他的热情冷却下去。
“这件衣服真漂亮,新买的吗?头发也剪了,看样是要重新开始了?”苏宁苦涩地说。
叶子听出了他的讥讽,想解释一下,其实这件衣服是非雨为哄她开心送给她的,奥迪A6眨眼间停在他俩面前,肖沐阳从车里走出来。
苏宁酸溜溜地说:“哈哈,你现在可真过上好日子了,动不动车接车送,快走吧,快走吧,别让人家等太久。”
苏宁大步流星地走了十几步,忍不住回头,路上已经空空如也,只有两盏白炽灯孤独地眨着眼。他眼睛一热,几乎流下泪来。
那天晚上苏宁失眠了。
第二天是年三十,能走的病号都走了,或者办理了暂时离院的手续,病房里空出不少床位,其他的进修大夫能回家的也都回家过年去了,安小葵却没走,安小葵说夏主任让她去他家过年,她拒绝了,虽然他一番好心,怎么好意思打扰人家呢?安小葵还说,夏主任说明年进修结束后,让她考他的研究生,毕业后找工作的事都包他身上了。
苏宁不屑地冷笑,泼冷水道:“他真大言不惭,一说就下去四五年了,净是些没影儿的事。”
傍晚,肖沐阳又打来电话,这次苏宁痛快地到了约会地点——市中心的一家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