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被保长一气点破得失,梅天良心底已经存了今日一无所获的念头,只是想到欠债难还别无他法,因而不甘心就此放手罢了。这会儿听到梅芊芊竟然主动提出要给他十两银子(注一),那简直就是救他性命一般,只是好事来得太容易却又有些不相信。
“你要给我银子?可是说真的?”
梅芊芊瞧他模样,已然是接受了自己的提议,笑道。“小妹既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出这话,自然是当真的了,只不过这十两银子也不是白白给了你。你若想得了这些银子,那就要请保长作见证,当着所有人的面写下你与我家断绝关系的文书,声明此后不论生死祸福皆已与我家无关,不得再上门生事。堂兄以为如何?”
“小姐,这十两银子已是家里所有,得留在备不时之需,都给了他,那------”老六叔一听自家小姐竟要把家里的钱都给予这个泼皮,大惊失色,便欲劝阻。
“不打紧的老六叔,我自有打算,堂兄只管说‘应’是‘不应’便是了。”梅芊芊当然也不想让梅天良占去家里一分一毫,可是她也明白穷疯了的人是非常难对付的,若他真的发起狠来闹上衙门,这事情也真不知会有个什么样的结果,还不如给他一点好处让他答应了断与自家的关系,也算得破财挡灾,保住房子和仅有的几亩地是要紧。
“好,只要你肯给我银子,我立马就写。”已经没有多少选择空间的梅天良想了想,一咬牙,答应了她的要求。
“好,堂兄果然是爽快人,那就劳烦保长当个见证,我与他就此立下文书,从此两不相干。”梅芊芊就等着他这句话,怕他多想了又要反悔,马上让老六叔取来纸笔和银子,就要趁着这个机会让众人作证,从此彻底甩掉他这个败家子。
梅芊芊这个爽快利落的决断不但让梅天良感到料想不到,在场的男女老少也对她的好说话十分不解,只有保长终究是个明白人,晓得她此举看似吃亏实则是永绝后患,心里不禁暗暗对这位印象中柔弱温文的诗书小姐刮目相看,却哪里知道其中因由。
“既然双方都谈妥了,那就赶早不赶晚,就趁着大伙儿都在把文书签了,以后就两下省心了。”只见他在纸上“唰唰唰”一气写好了一式两份的官式文书,便把手中毛笔先递给了梅天良,示意他别再耍花样赶紧签了了事。
梅天良见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好在盘算的了,又看了看木托盘子里那十锭可救一时之急的白花花银子,寻思着梅芊芊也不敢在众人见证之下食言,这才接过纸笔龙飞凤舞在上面右下款处写下他的名字。
梅芊芊紧盯着他签下名字再无作怪可能,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这才落下,淡定自若亦留下了自己的大名。
“好,这事就算这样了结了。”保长把签了名字的文书拿在手上仔细看好,见无甚错漏,这才将两份文书各交一份给双方保管,以为日后凭据。
“文书也签了,那银子就该归我了。如此甚好,后会无期了。”梅天良浑身困顿就盼拿了银子赶紧走人,见梅芊芊没有异议,也不管捧着托盘子的老六叔何等不情愿,一手将盘子抢过来把银子倒在随手扯下的素白布幔里,尽数包裹好,尔后也不理会是否合乎礼数拿着东西,一声不吭就快步离开众人视线之内。
“哎呀,你看你看,这人怎么这生无礼,真是太过分了。”
“可不是,拿了银子就连给先人上柱香也不干了,真是只养不熟的白眼狼,呸。”看着他银子得手就不管不顾撒丫子闪人,哪里有丝毫血脉情分,鄙夷之情自是又添了不少。
总算是把这件麻烦了结了,尽管她也很肉疼被他带走的十两银子,但只要想到往后免去了要被他掺和进她们家的危险,梅芊芊还是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
钱没有了大可以再赚,若被个无赖缠上,那可是永无宁日。
被不速之客闹了这么一出,大伙儿都被折腾得没了心情,左右该做的仪式也都捣鼓完了,便在保长的主持下快手快脚把梅公明的棺木盖棺上钉,只等着明天一大早把出殡入土。
梅芊芊和梅公明连一句话都未曾说过,实际上也纯属陌生人,当然也生不出什么感情来。可当她亲眼看着那个自己名义上的爹,逐渐被棺盖掩去形迹,在不久之后便要长眠于地下,那种目睹一个生命最终归于尘土的宿命感,还是让她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心酸难过。
以后这个家,可真是得靠她撑着了。
这一想,她既觉得自己肩上担子重了起来,但同时却又觉得自己对这个家存在意义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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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有钱不是万能,没钱却是万万不能’,果然是至理名言。现在整个家就剩这么几贯钱,一家三口就算天天咸菜就稀饭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可该怎么办才好。”第二天忙完梅公明的殡葬,当天晚上,把哭得声音都哑了的弟弟梅小勇早早送回房安歇,梅芊芊终于能够清闲下来有时间梳理一下这些天以来发生的事情。末了她又清点了家中银钱,果然只剩下几锭散碎银子和几贯铜板,真是名副其实的家无隔夜粮,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知该怎样打发。
自为绝后患把梅家最后十两银子都给了梅天良了断干系,梅芊芊在人前虽然装着无事,其实心里也很是为一家子的生活着落忧心,如今看摆在面前的明明白白就是这么些现钱,更是愁上加愁了。
她已经向老六叔仔细打听过了,梅家确是有几亩地租与附近佃户耕作,往常每年年底收取的田租也够一家人花销上大半年。可是这田租毕竟是一年收一回,如今这时节却是不上不下,上一回的已然收了,离年底的下一回又还有六七个月时间,期间那是断无其它收入了,三个人三张嘴也不知怎么才能撑到下次田租到手的时候。
人总不能不吃饭啊,就算她熬得了几天,那一老一小也熬不得。
梅芊芊被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在房间翻箱倒柜,想寻些值钱物事好让老六叔拿去典当换点银子救急。忙活了好一阵子,险些没把地砖给撬起来,终于让她在床底找到一个布满灰尘的黑漆檀木小盒子。
她一看便满心欢喜,知道这里面定是有些值钱东西,赶紧抹去灰尘打开一看,却发现里面只有几支看起来不甚名贵的镶金簪子,和一些耳环珠子之类,便只有一块比棋子大不了多少的碧绿玉坠,旁的就再无他物了。
“不会吧,藏得这么严实,就只有这几样东西,看起来也当不了几个钱。”梅芊芊看见盒子里面的物事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值钱,不免大失所望,再一次真切领会到这梅家实在比她原想的来要穷。
但实情便是如此,她愿不愿意也只得接受。
“算了算了,有一点也比一点都没有强,凑合着能撑一时是一时。”她认命地拿着盒子回桌前坐下,也顾不上擦干净满脸是灰的脸颊,专心致志清算自己的“战利品”。
梅芊芊不是珠宝鉴赏专业毕业,对珠宝贵重之物辨不清价值,但也懂得“黄金有价玉无价”的道理,于是也不去在意那几件金银之物,扒拉了几下,便一心琢磨起那块看起来成色不错的玉坠儿。
她把坠子小心翼翼自盒子取出,就着灯火细细研究,越看越是喜欢。
只见这小玉坠儿被雕成一个奇怪的鱼儿模样,雕工精细非常,通体碧绿几无瑕疵,虽然被久置盒中不见天日,却仍是色泽润泽光亮,拿在手里更隐隐有种冰凉之感,似乎不是寻常之物。
梅芊芊也有些好奇这块看起来和盒子里其它饰物档次不一样的玉坠子,究竟对于梅家而言是否具有不同寻常的意义,只可惜此刻身旁无人可供询问,只能自个儿胡乱猜想,却终不得所以,只好干脆不再多想了。
“这坠子做工看起来蛮不错的嘛,虽然小是小了点,应该也是件好东西,就是不知究竟值多少银子。把梅家小姐的私藏拿去换钱是有些不厚道,可我这也是为了让梅家有活路,迫于无奈更非为个人私利,梅家祖先有灵也请不要怪我才好。”虽然这坠子越看越是爱不释手,然而解除燃眉之急刻不容缓,她也只能按耐下这份欢喜之情,又自言自语地自我安慰了几句,便将东西重新放好打算着明天把东西都交予老六叔,让他带去就近典当铺子换些应急银子以度时艰。
“好了好了,有了这些东西,一家子一时半会总不会饿死了。只要有时间给我缓口气,我就不信找不到别的营生法子,好歹我也不能给我们穿越人丢脸不是。。”有了这个意外收获,梅芊芊只觉接下来的生活总算暂时有了着落,一颗心也没那么焦躁不堪了,这才有心情好好洗了把脸宽衣躺在床上。
她怀抱着藏着救命钱粮的盒子,如同抱着一家子往后的口粮生计,在近日的体力透支作用之下,很快便唇角带笑地沉沉睡去。
注一:各时期钱法兑换有所不同,为方便计按以下兑换。
1两金=10两银=10贯=1000文
一两银可买4-5石米,1石=10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