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这座城市,为了一件必需的事。回来的感觉,是想马上离开。这家医院,我曾来过,去年,我那个当教导主任的叔叔住院的时候。隔三差五的有住院的人,而且总与我脱不了关系,这样下去,迟早会得白色恐惧症。
推开病房的门,三张病床,床上三个老头儿,正在我搜寻记忆、翻找病号的时候,有个声音喊了我的名字。我知道了,靠窗的那一床就是风儿的爷爷,而那个喊我名字的人,是他的陪床,也是他的孙女,柳雪。“柳雪没有考上大学。”依稀记得风儿似乎这样对我说过。
“小雪,他是谁?”我站在床尾,将搭在肩上的背包卸下来,放到床上,打量着半躺半坐在床上的正在打量着我的老人,很瘦弱的样子,身形短小,就算年轻的时候,个子也属偏矮级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脸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让人联想到核桃的外壳。
“我就是带走柳风的人,岳晓光!”
“你就是?”他的情绪并没有太多的激动,“柳风呢?我怎么没见到她?没跟你一起回来?”
“没有!我不敢带她回来冒险,怕有人趁机扣住她,再将她卖掉。为了您的病,她回来呆了一星期,您不知道?”
“我没有见到她呀!她知道我病了,回来了,怎么不来看我?”
“看来,您是真的不知道。她回来,连您的面没见到,是因为被囚禁了,有人逼迫她退学嫁人,嫁给王兆冬。这样可以得到5万块钱,作为给您治病的费用。”
“姓岳的,你胡说八道什么?爷爷在生病,你不知道吗?你究竟有何居心?”我不知道我有没有,我只知道,老人有权知道真相。短短的接触里,他并非一个糊涂的老人。风儿没有来,我必须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而没有比事实真相更合理的了。虽然残忍,却是我对风儿的私心。
“小雪,你给我说,这是不是真的?”老人生气的质问。
“爷爷,你别听他胡说!他是在搬弄是非。没的事!没的事!”
“我明白了。那帮浑蛋!一群浑蛋!”他激动地喊骂让我觉得很爽,有点儿喜欢眼前的小老头儿了。“柳风好吗?”
“很好!她很爱您!”
“这我知道。她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很乖很听话、很懂事。我有话要对她说呀!”泪水填满他的皱纹,我开始以为,风儿那么爱掉泪是得自遗传了。
“岳晓光,你来这儿就是为了刺激我爷爷的吗?啊?”等不及给我定罪,有种欲盖弥彰的仓皇。
“我来的目的,是想为柳风还愿。”
“你不是都叫风儿的吗?怎么喊柳风了?还愿?她有什么愿要你到这里来还?”两年的时间,并没有减掉她的刻薄。高考落榜后,她没有参加复读,放弃了大学梦。这期间,王兆冬的影响不容小视吧!那么,在上一个星期的闹剧中,眼前的人又扮演什么角色呢?滑头曾说过,她是王兆冬的追随者。那么,她是同意把风儿卖掉还是反对呢?我带走了风儿,她对我不该抱有感激吗?
“小雪!别多嘴!看得出,你不是个多话的孩子,有什么话就说吧!唉!这人哪!”
“你想不想转院?”
“转院?”他挣扎着坐起身来。
“我们学校的附属医院很不错,如果你同意,我马上办理转院手续。”他沉默的望着我,我知道他需要认真思考的时间。
“你以为你是谁呀!不要把自己想象成呼风唤雨的人物。”看来,柳雪这张嘴是很难堵住的,而且还很难缠。不过,她现在的刺已经没有那么锋利,相信,我去年的高考状元之名也震了她一下。要想得到世人的认可,最好的办法,动动嘴皮子是帮不了多少忙的,你得做,而且做得好。只要你强大了,别人想不承认都难。是呀!人心就是那么世俗,悲哀!只要认清了,也就好抓了。我是真的懒得理她!“你说话呀!就算你真有那么大的本事把我爷爷转过去了,谁来照顾他?你吗,还是柳风?”
“这就不劳你考虑了。”
“你……”
“好了!好了!岳晓光,是吧!还是不要麻烦了吧!你回去告诉柳风,只要她有这分心,就足够了。住在这里也不错。毕竟,儿女们都在这边嘛!生他们养他们长大,也该是他们中用的时候了。唉!”一个那样对待女儿的父亲,会是怎样孝顺的儿子呢?如若那些儿女有心,何至于到了打风儿主意的地步?
“好吧!我们尊重你的选择。您放心!手术的事,我会尽快做出安排。我会从那边请外科专家过来。”
“外科专家?孩子,这使得吗?”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估计没什么问题。这您就不用管了。另外,我会在您的住院费里,预交上三万,这里的收费不会太高,应该是足够了。还有,”我打开包,从里面取出一个储蓄卡,“我为你开了个户头,里面是二万块钱,随用随取。”
“不!不!不!使不得的!你……你们……这里……”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单刀直入的表达弄得他措手不及了。可我不是个懂得含蓄的人,一向都是有事论事的。
“您曾经将她赶出家门,这不足以抹杀您对她的养育之恩。无论您对她做了什么,在她心中,您都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爷爷。任何待她好的人,我都会竭尽所能好好待之。相反的,我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没来见您之前,我以为能将自己眼看着长大的亲生逊女逐出家门的人会长着怎样的雷公脸。现在,在她从来都不曾怨恨过您之后,我也不在怨恨了。或许,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唉!我对不住柳风!对不住那孩子呀!”
我取了手机,拨了电话号码,递给他。他用颤抖的手接过,满脸的疑惑。“这是做什么?”“她有话对你说!”我知道,电话那头的风儿一定等得很着急。推开阳台的门,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天很热!
“岳晓光,发达了?很不错嘛!”阴魂不散!“难怪柳风会舍弃兆冬,冲破重重阻挠回到你身边。假如你还是个穷光蛋,她会怎样?以为她很笨,其实比谁都有心机。”只有心机很重的人才会疑神疑鬼的去猜测别人的心机。风儿的心机?我倒是很期待。只是,风儿从未计算过我的钱袋,甚至连这个概念都没有。在她的眼中,我只是个有本事的大哥,没钱的穷光蛋,不然,她干嘛老是恐惧我的钱呢?或许,该请柳雪小姐给她上一课。
“这样,不合你意?”我冷笑。
“什么意思?”
“王兆冬在风儿的心机面前受挫,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娶了你也说不定。”
“姓岳的,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有吗?只是随口陈述一种可能,这也有错?我决定回屋,她却伸手挡住了我的去路。“岳晓光,我警告你,对柳风看紧点儿。万一下次给你戴顶绿帽子,大着肚子回到你身边,岂不是很难看?”
“你可以在自己身上验证一下。”我一把推开她。这里是医院,又在她爷爷面前,不然我肯定给她的嘴上一道封条,太臭了,发出的气味很难闻。说些恶毒的话,心里就会畅快吗?诅咒别人,自己就会好运?难道就不怕矛头转向?真是可怜!
电话已经打完了,他正在抹眼泪,将手机交给我的时候说了谢谢。我不觉得自己为他做了什么,就是做了,也是为了风儿。“这两万块钱你还收着吧!”他语重心长地说,“用不了的。我是病人,放到哪儿?别说没处放,就是有处放,我一个孤老头子,拿这么多钱,招事哪!”
“那好!我会将手机号码留给主治医生,有什么需要,让他跟我联系,你安心养病吧!我自有安排,保重!”
“等等!回去告诉柳风,别惦记我,我虽年纪一把了,但还不想死,所以,我一定会好好的活着。等这场病后,我还指望去你们大学转悠转悠呢!”
许久许久没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游荡了,有一种“胡汉三”又回来的感觉。这只是一座新起的小城,十多年的成立史。不管怎么样,在这里有着我太多的记忆,坏的,好的。有了风儿,我的世界里便鲜有回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没办法,只好把过去挖出来作伴。
没带吉他,却想起了大木。想起了他落寞的弹奏,怀才不遇的歌声,以及他临别的话语。“可惜,你是个名副其实的堕落天使。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我,那说明你已经具人情味了。”
我想起了滑头,在这条街上,我被人揍却不还手,然后风儿跑了出来,再然后他跑了出来……
城市的灯照亮着前方的路。这里是我呆过四年的高中校园。循着记忆,来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里面的灯是亮着的,证明有人。敲门得到里面的回应后,我推门走了进去。“你还在这儿呀!”他,那个坐在办公桌后面晚上九点还在办公的人,是我的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