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待进府落座后，李卫冲我们问道：“爷，夫人，你们就在下官府里住下吧！这宅邸大的很，后院很是清净，应该不会扰到你们！”
胤祥望了我一眼，彼此默契的不言而喻，他笑了下，冲李卫道：“大人的一番心意，我们心领了，只不过此番前来有事在身，住在府里多有不便，还要劳烦大人寻个安静院落便是！我们是要在这儿住上好一阵子的！”
“那，好吧！”李卫略一思忖应着，遂接着道：“爷和夫人先前在这儿住的宅邸，下官还一直留着，这几年，都有专人定期去清扫整理，不如住那里，可好？”
“那，再好不过了！”胤祥惊喜道。
“那今日，你们先在府里暂住一宿，我差人去收拾妥当，明日，住进去可好？”
“好，有劳了！”胤祥略一颌首。
许是李卫见到我们太高兴了，晚膳席间一直地敬着胤祥的酒，不过大半全让他自个儿喝了！
而我在一边笑着给弘晓夹些菜食，见到李卫这幅样子，心底还是暖暖的，他并不知晓我和胤祥的真正身份，即使现下他自个儿已高居三品，却依然待我们这般……
似乎是借着微熏的酒意，李卫的话也多了起来，他仰首灌下一口酒，冲胤祥问道：“恕李卫唐突了，爷到底是何身份？”
闻此，胤祥一怔，旋即朗声笑出：“依大人之见呢？”
李卫轻咂了下嘴，仔细地思量道：“听爷和夫人的谈吐和教养，着实不像一般富贵之家，而今又见到令公子如此小小年纪便已举止有礼，这，更加肯定了我的想法。爷说曾在当今圣上手下当差，那如今也定会位居官品了，可下官这几年在京中查了许久，并未寻到艾姓的官员，现下爷又以朝廷钦派官员的身份前来，这令下官倒真有些……”他困惑的挠着耳际，似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脑”的感觉……
瞧着他这幅样子，我不禁轻笑出声来。
胤祥也掀起唇角，眸底划过一丝诡异地笑意，温润和缓的淡声吐出：“你说的颇有些道理，我的确非一般富贵之家！”
“那爷是？”李卫含混的问着。
胤祥挑眉浅笑，玩味睇视着他：“先帝爷曾唤我老十三！”
我偏首望向李卫，听他重复念叨着：“老十三，先帝，十三爷……”
果然如我所料，他瞬时从半微熏状态清明过来，“咕咚”一声从椅上滑下跪到地面，语无伦次道：“是下官唐突，竟不知您是……下官……您……下官该死……还请怡亲王恕罪！”
我有些幸灾乐祸的笑望向胤祥，眼里盈满促狭，那意思是：瞧吧！吓到他了吧！你自个儿妥当收拾吧！
胤祥探手从地上捞起李卫，笑道：“我本想等明儿个再向你表明身份的，谁成想你竟是这般沉不住气儿！”
李卫呆呆地重又坐回椅上，好半晌，才回过神，似是自言自语的喃喃着：“怪不得，我怎么瞧您都不像是一般寻常官员，原来，竟是……”
他倏然了悟：“那夫人，您便是……先前兵部从一品大人府上的小姐了？那个骑术才貌满赋的兆佳府三小姐？”
“恩！”我浅笑着不否认的点点头，微有些讶然于他知晓的可真不少。
“难怪我瞧着您如此不凡，您竟是名满京城的十三福晋！”他啧啧叹道，显然还有些“半恍惚”状态。
“名满京城？呵……我竟不晓得我的名儿何时响到这秀丽江南来了？”我有些戏谑的调侃道。
“夫人，不，福晋，您就别谦虚了，一说起您的名儿，恐是无人不知晓吧！”
我轻轻笑着，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哎！人言可畏啊！再传下去，我合该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了吧！
瞥了眼胤祥，瞧见他一脸的得意和骄傲，比赞他自个儿还高兴。
入夜，我停下手中轻拍的动作，将已经入睡的弘晓往床里侧挪了挪，径自在自个儿的思绪里怔怔愣神着，心底募地闪过一丝怅然和隐隐的心痛……
“睡不着吗？”胤祥柔柔的声音响在耳际。
“恩！”我翻了个身靠向他怀里，许久，未再开口。
“怎了？”
“胤祥，这李卫也真是个坦诚直率的人！”我喃喃叹着。
“恩！”他颌首应着。
“可惜了，兰珠没那个福分！不然，现下也该……”我没再说下去，胸际有些微的闷堵。
揽着我的手募地收紧：“不许再胡思乱想了，啊？从今儿往后，你只要幸福快乐的活着，这也是兰珠希望的，是不？”
“恩！”我掩下难过，努力的扯起唇角，双臂搂紧他，埋首入他怀里，低声喃喃着：“还好，真的还好！”
“什么？”他疑惑问着，显然没听清我咕哝的什么。
“胤祥，还好，有你还在我身边！”
他将我紧紧嵌在怀里，无声的传递着他的柔情和温暖。
在我快要睡着之际，迷迷糊糊地听到似是胤祥的声音，低沉却坚定，浅浅地在耳际氤氲开来……
“碧罗，是我该庆幸，一直有你在我身边！”
再次回到旖旎迷朦的江南，住在清雅古朴的庭院，卸下不同于当年那般的忧悒和惆怅，恍惚间，那个京城的所有牵畔似乎再与我们无关……
家常的膳食，平淡的生活，虽简单，却幸福，这样的“家”是我所一直期望的的那种，我们俨然如其他寻常百姓家那样安定地过着每一日！
若不是京师的那封来信，或许这样的生活还会继续下去吧……
雍正四年，安逸的生活过得太久，我甚至都已忘了那是怎样的一个年份……
当胤祥拿着手中的信筏满脸凝重的望着我时，我知道，这样的平淡安定是真的结束了……
匆忙的启程，连日的奔波，我知晓，胤祥是真的想为他们做点儿什么，尽上自己全部的心力……
我只是安静的笑着，跟随他所做出的全部决定，什么也没有告诉他，是因为早已知晓所有的答案，也笃定的知道，胤祥的心里终究有自己的取舍！
聪明如他，早在雍正登基时，心里便早已明了几分了吧！所以他才无法恨及他们，即使因着他那些所谓的兄弟，赔上了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
十年啊！一个男儿所有的大好青春！上天赋予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就那样在圈禁和漂泊中蹉跎而过……
雍正，心思何其缜密、狠绝的一个人啊！他用了十几年的隐忍，看着他的“敌人”一点点走进他步下的陷阱里，然后再一点点摧毁……
王爷啊！何其尊贵的头衔，他却毫不犹豫的赐给了他最痛恨的人，我早该明了的，那是他给予他们生命里最后的“死亡之舞”！
这世上，他唯一亏欠的人也只有胤祥了吧！所以才会把所有最好的都赐予他，华丽的府邸，尊贵的头衔，独享的特权……
可是，当岁月荏苒，当时过境迁，一切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十年，可以敛去一个人所有的锋芒……
十年，可以隐忍一颗潇洒不羁的心……
十年，逝去的又何止是轻狂的年少，还有一幅康健的躯体……
弘晓睁大眼睛迷茫的望着我和胤祥，他怎么也不明白他的阿玛和额娘为何突然变的这般凝重吧？
青石板铺就的江南路上，淅沥着薄雨……
青灰的砖连同青灰的风一起伫立在静默里，拼成参差错落的房舍，梦入江南的依托……
暂寄的心却终要远离，我们，毕竟不属于这儿……
马蹄的“嗒”声清晰的散入耳际，激起些许莫名的涟漪，不知为何，掀开帐帘的手始终轻微的颤抖着……视线所及的那片旖旎朦胧终是模糊在了眸底，模糊在了记忆……
回身望着揽住我胳膊的弘晓，嘴角淡淡的扬起，却是多了几分无奈和酸涩！
探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徒劳的想就这样圈住他的一生……
弘晓，你可知道，额娘有多希望你们不是生在帝王之家，额娘有多希望你们可以平淡、安然的度过这一生！
弘晓，你，一定要好好儿的记着：你在清雅的庭院里，如寻常百姓儿女那般唤出的那声爹娘，你在烟雨的街巷里盯着艳红的糖葫芦露出垂涎欲滴的小脸，你肆无忌惮的调着皮，耍着赖，撒着娇……
你，一定要牢牢的记着，因为这是你一生中最美好的，也许是此生仅此一次的回忆了！
等到了京城，到了怡亲王府，你便只能是一个王爷的子嗣，也只能做一个身为王爷子嗣该做的事了！
再次站在养蜂夹道的宫门前，没有怅然，没有心痛，只是心底募地升起一丝无奈，突然地想起八嫂的犀利和坦率，还有十四弟妹的单纯和婉约，只是希冀着她们一切安好……
八王爷，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温文尔雅，自若似嫡仙般的“八贤王”了！落魄，绝望，孤寂，这样的他对“生”已没有任何眷恋了吧！
只是在望着我时，他的眸底闪过一丝挣扎和隐忍，而后自喉间长长吁出口气，背对我们负手而立，清冷言语散在空中，仿若隔世般淡淡吐出：“十三弟，你们回去吧！”
我依稀想起初见他时的模样，坐在皇家众兄弟间，不温不火的挂着浅浅的笑容，面对我恭手敬过的茶却在刹那间恍了心神……
那样温润如玉的一个人啊！以至于此后我怎么也无法想象出被雍正视为“敌手”的人何该是怎样狡诈的心计和城府？
十三弟妹，若皇阿玛当初将你许给的是我，你对我也会如对老十三那般吗？
犹记得他在暗夜的紫禁深宫内如是问着我，深黑的眼眸里满是柔情和惋惜，那时的他春风得意，那时的他只手即可遮天！
梦随云散，花逐水流，当繁华如过眼云烟般飘逝时，一切终将归于寂灭！
心，还是莫名的有些抽痛，他许是极不愿我们见到他这般样子吧！尤其是我！
咬了咬唇际，思忖片刻，冲着那清冷的背身缓声溢出：“八哥，我们会照顾好八嫂！”这应是他仅剩的牵挂或是愧疚了吧！
立在眼前的背影倏地一僵，片刻，哑声逸出：“多谢……十三弟妹了！”
这一声，终是阻隔了一切，断了一切的过往！
刻意略去那双眸底现出的痛苦和挣扎，心底划过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
生是短暂的欢乐，唯有死才是永恒！先人的话一语道破生死的玄机，然而人却将这短暂生辰里的欢乐，套上富贵荣华的枷锁，在离开这个尘世时，才幡然醒悟，却终归晚矣！
从养蜂夹道出来时已近晌午了，不等用膳，胤祥便偕着我直接前往皇陵……
相较于八哥，十四弟的景况已好上太多，可之于他自个儿，恐是没多大区别吧！一样的落魄，一样的失意，一样的绝望！
“十三嫂！”那声浅柔的低唤将我的思绪扯回到很远以前，立在我面前的她似乎还是当年那个羞涩的望着我喊姐姐的完颜玉莹。
我探手握住她的柔夷，扬起一抹温暖的弧度：“玉莹，好好儿照顾十四弟，好好儿陪在他身边！”
待回到怡亲王府时，天已完全黑透，随便的梳洗了下，便上床歇息了，许是太累了吧！身体累！心，更累！累的似乎要麻木了！
睁着双眼望着雕梁的床顶，苦涩一圈圈氤氲开来……
胤祥翻身展臂将我搂进怀里，低哑着嗓音道：“今儿回来可是一口膳食也没用呢！饿了吗？”
摇摇头：“我吃不下！胤祥，你也是吧！”
漆黑的夜里没有一丝回音，只闻声声低浅的呼吸，压抑，酸涩……
过了好一会儿，他的声音才自头顶幽幽传来：“这些日子，我常常会想起幼年时的点点滴滴，那时我们一块儿上课，一块儿骑马、习射，虽然不若同四哥那般亲密，却也感情甚好！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就突然改变了，每每见面时，他们不再热络的唤我十三弟我也不会亲切的再唤他们一声哥哥或是弟弟，我们之间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感情也越来越淡，直到那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