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那时我就想啊,要是能一直跟在您身边,该有多好!谁成想,这一跟就这么些年了,瞧着小姐愈发的幸福,兰珠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的,可从今儿往后,兰珠……咳咳……兰珠……再也不……咳……”一连串的话语耗尽她不少力气,又引来她一阵猛咳……
我迭忙顺抚着她的后背,安抚道着:“好了,好了,先别说话了,啊?你不是说要待在我身边一辈子的吗?这才多少日子?所以,你要好起来,兰珠,你一定要好起来!有多少话儿,等你好了再说,啊?”
她摇摇头,深吸了口气儿,虚弱浅笑着:“现下不说,恐是没机会说了,小姐,您日后可一定要好好儿地照顾自个儿,小主子们一天天大了,您也甭操那么多心思了,就照顾好自……自个儿,啊?咳咳……”
鲜红的血随着掩不住的咳声吐出,斑斑点点的映红了床面,也冷透了我的心。
“兰珠,兰珠!”我慌乱的急声呼喊着,恐惧撅住内心,回头冲门外呵斥着:“大夫,请的大夫呢?”
她紧了紧回握住我的手,依旧自顾自地缓声喃喃着:“小姐,兰珠这辈子,最高兴的就是跟了您,陪着您长大,看着您嫁人,瞧着您幸福,守在您身边!下辈子……下辈子兰珠还跟着您,到时陪着您一起……一起长命百岁,啊?”
“兰珠,我不要下辈子,我就要这一辈子,啊?你答应我,你要好起来,然后陪着我长命百岁,啊?你答应我!你答应我!”我失声哭喊着,心里疼的愈发纠结,整个人似要扯裂了般。
她颊边漾起一抹极其灿烂的笑容,却虚弱的那般不真实,心底有什么倏然滑落,快地我来不及抓住,就这样任它溜走,我知道,我再也,无法重新拾起……
视线模糊的找不到焦距,只感觉到她渐渐无力的躯体……我,却无能为力!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抹去我颊边的泪,喃喃出最后一句话:“那样……那样,兰珠就……就能……呆在您身边一辈子了!”
浅浅地气息吐进耳畔,回握着我的手渐渐无力,身边的人终是软了下去……
心,瞬间抽凉,随着她的声音一起坠落……
“兰珠,兰珠,兰珠!”我歇斯底里地唤着。
可任凭我再怎么哭喊,她再也,再也不会醒来了!
泪,大滴大滴滚落,浸湿整个前襟,渗成凉意,刺进肌理,也刺透整颗纠结的心……
许久许久……久到握着的指节僵白,久到心痛的麻木……
还是晚了,终归是晚了!
兰珠,你怎舍得?瞥下我……
我轻抚着床上的人儿,眼底茫茫一片,唇角扯起一抹希冀的苦笑,似是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兰珠啊,若真有下辈子,那你,一定要,好好儿地活着,好好儿地幸福,好好儿地,好好儿地儿孙满堂……”
“碧罗!”急急地呼喊传来。
我无力地抬眸,呆滞地望着甫一下朝便急急归来的胤祥,眼前一黑,意识渐渐模糊了去……
入夜的天,静地一丝声响都闻不见,毫无睡意的我悄悄起身,就着黑暗摸索着穿上衣服出了屋……
坐在门前的石阶上,仰首望着天幕怔怔地发呆……
胤祥给了兰珠一个甚为体面的殡礼,也算是让她好好儿地安歇了,可心里却还是堵的难受,恍恍惚惚地好似一切只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一切还是如先前一般,什么也没发生……
一件外袍轻柔地罩在身上,覆住夜间的凉意,我动也未动的脱口吐出:“兰珠,都这般晚了,怎还不去歇着?”
静谧地夜里只闻这一声沙哑的问语,犀利的划破长空……
等了好半晌,也不见有动静,疑惑地转首,胤祥一脸担忧的望着我,眼里满满的心疼……
我煞时回神,才发现方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是什么,眸间陡然一暗,敛下眼睑,似是自言自语喃喃着:“哦,我忘了,兰珠,已经,不在了!”
“碧罗……”胤祥挨到我身边坐下,揽过我心疼的唤着。
我疲惫的把头靠上他的肩,望向凌星点点的天际……
“胤祥,你知道吗?从我四岁那年,兰珠就跟着我了……一恍,竟这么多年了,我本想给她寻个好归宿,让她好好儿过完这一生的,可……”
胤祥温柔地抚着我的背,沉默不语。
我停止哽咽继续喃喃着:“陪着你在一块儿的那些年,虽然见不到她,但一想到她人还呆在府里,心下也会塌实下来!可现下……现下,我再也……”
虽强抑下心底涌上的酸意,我还是轻声啜泣起来,想着那些尘封的过往,一幕幕浮上心头,恁地凄凉……
胤祥抱我入胸前,柔声安慰着:“别哭了,啊?瞧瞧,嗓子都哑了,若是兰珠在天上瞧见你这样子,她,怎会安心?”
埋首在他胸前,汲取着他暖暖的体温,希冀着纠结的心可以减缓一点疼痛,也许只有胤祥才知道,兰珠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从四岁那年一直跟随我至今,她与我相处的时日要远远多于我的阿玛和额娘……
自他怀中缓缓仰首,望着天上繁星洒下的点点光斑……好似看到兰珠冲我暖暖的笑着……
募地,那些影像在脑际清晰开来……
初见时冲我暖暖浅笑的兰珠,因被额娘派给我而欣喜若狂的兰珠,每每冲别人提起我时一脸骄傲的兰珠,搀着我走上花轿时喜极而泣的兰珠,为我的孩子缝制衣裳的兰珠,十年重逢后抱着我嚎啕大哭的兰珠,弥留之际握着我的手说下辈子还要跟着我的兰珠……
那么那么多的回忆和感动,早已镌刻入骨,随着血液流动……
兰珠,你在那边可好?你是不是也在瞧着我,与我一同忆着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
可是,兰珠,你怎忍心,忍心瞥下你口口声声要跟一辈子的我?你又怎舍得,舍得丢下那些你还不曾触及的幸福?
“碧罗……”
温热的呼唤散在耳际,我茫然的转首望向一脸担忧的胤祥,夜风拂起额前的发丝,犹有泪痕的脸上泛起颤颤的凉意……
将头缓缓的靠向他的肩,启唇轻吐出……
“胤祥,容我自私一点儿,将来,我一定要走在你的前头,哪怕,就一天也好!”
他微一怔,圈着我的手募地一紧,深邃的眸定定望着我不语……
许久许久,他暗哑的声音才缓缓自唇间吐出:“碧罗,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
就是这样的一句承诺让我纠结恐慌的心得以安定下来,多年后,当那一刻真的到来时,虽是那般的不舍,却不会害怕……
吐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微微偏首望着他被月光映着的侧脸,翻涌上心底的不只是酸楚,还有颤意……
多少春花秋月,繁华似锦的欢乐,多少海枯石烂,心心相印的誓言,是那样深的融入骨血,镌刻在记忆中……
可生命,何其脆弱啊,又是何其的残忍!
那个整日陪在你身边的人突然就那么不见了,他的音容笑貌却还清晰的印在你的脑际,周遭的一切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就是那个整日冲着你笑,呵护着你的人突然不见了,任凭你怎么呼喊,怎么想念,他都再也,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那种可怕的空虚感就那么紧紧攫住你……
我不敢再去想象,如若有一天,我的身边没有了胤祥,我终日翘首以盼的方向再也没有了从马车上跃下的那个身影……
只独我一人对着秋雨梧桐数黄昏的落叶,庸庸春暖中企盼和梦的佳期,无尽的相思,无尽的回忆,啜着一口口苦酒下咽,留下悠悠的岁月伴着悠悠的情思打磨着生者记忆的伤痛……
那时的我如何自堪?如何熬过那没有你的漫长日日夜夜?
所以,胤祥,容我自私一点儿吧!一天就好!只比你早走一天,就好!
这样,我才不至于迷了路,这样,你便能尽快的寻到我,牢牢牵住我的手……
当心底的那份痛楚和空虚感随着时间的流逝稍稍淡去,深埋在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不敢,也不想在去轻易的触及……
雍正三年的春天,胤祥接到旨意要南下去巡视水缇的整修和防筑。
许是朝堂之上确是再无人比胤祥更适合这份差事了吧,所以雍正在万般思量下才派了他去,而这一去,却不知要多少时日?恐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回得来的吧!
虽安慰着自个儿,这是圣上的旨意,是不可违抗的,可心底的失落感还是……
虽明知不可能,却还是私心的希冀着雍正可以收回旨意……
“碧罗!”
熟悉的呼唤拉回我游移的思绪,掩去脸上的失落,扯起一丝淡淡的笑容转首轻应着:“恩?”
“你差人去收拾一下,过几日随我一块儿南下!”
我惊讶的来不及反应,眸底闪着一抹不可置信,怔怔地望着他:“你是说?”
他微笑着点点头,挨到我身边揽过我:“恩,是皇上恩准了的!”
“皇上恩准的……”我喃喃重复着,随即涌上满满的喜悦……
“恩!”
我这才了然,难怪乎他这几日来总是凝眉思量着什么,原来是为了这事儿。
“这几日来,你虽是刻意掩饰着,可我怎会瞧不出你心里的失落和担忧,所以今儿个我就去请示了皇上,没成想,皇上倒是很痛快的应允了!”他笑着解释完,揽我入怀的手一紧,接着道:“这一去,定是要许多日子的,我又怎能放心留你自个儿在府里?”
他对我,总是这般的细心和体贴,兰珠走后不久,为了添些府里的喜气,虽然翠儿说什么也不愿这般早离开我,我却执意给他和李路许了婚,现下,我身边的确是没个那般贴心的人照应着……
“这次,我们还是会在杭州住下,我已给李卫写去信,让他差人收拾妥当,弘昌和弘暾也日渐成熟起来,府里的事儿就先交予他们,我们只带着弘晓去,在那儿安心住一段日子,可好?”他柔声问着。
“你都安排的这般周详了,哪还用的着问我?”我轻笑道。
“以往都是你操心着这府里的上上下下,从今儿往后,你就照顾好自个儿,安心享清福就成,啊?”他一脸宠溺的望着我,好似打定要把我牢牢的守在他的怀里,不给任何再受伤的机会。
“好!”我轻应着颌首偎进他的怀里,唇畔漾着幸福的笑容……
三日后,我和胤祥带着弘晓便踏上了南下的马车,启程前往杭州而去……
一路上,也不敢有所耽搁,辗转了日余,便抵达了杭州,看着那些熟悉的屋舍,熟悉的古街,熟悉的瘦巷和长廊……心底是掩不住的激动和喜悦,就那么定定地望着视线所及的一切,许久许久,都回不了神……直到一声稚嫩的声音清亮传来:“额娘,您瞧什么呢?这儿是什么地方啊?”弘晓忽闪着眼睛疑惑的问着。
我回过神,望了胤祥一眼,他也默契地望向我,彼此了然,我漾起一抹幸福的浅笑,柔声冲弘晓缓缓说道:“这儿啊,曾是阿玛和额娘的家!”
马车在街巷中穿梭而过,不一会儿便到了总督府邸前,甫一下车,早已等候多时的李卫吩咐众人皆上前,将车内的物资家什搬运下来。
“爷,夫人!”李卫问候着。
这熟悉的声音听在耳里竟是那般的亲切,心下一阵畅然,扬眉冲李卫笑问着:“你这几年来一切可好?”其实心下早已了然,他定是极好的,这几年他虽不知我和胤祥的消息,但对于他,我们可是“了如指掌”呢!
李卫啊,他现下可是雍正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啊!从当年的杭州府尹到而今的江浙提督,官运亨通、步步高升用在他身上可真真是贴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