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坝家家户户关门闭窗，只有学生的朗读声在院子里回荡。
白莲没出工，正坐在门前专心致志地织毛衣，两手的默契已达到了自动化的程度一她感冒了，她向队长请假时这样说。
第二节课上了大约二十多分钟，白莲似乎坐得有些累了，起身沿着阶沿慢慢地踱着快快地织着……
踱到曾帆的教室边。白莲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她织着听着，以一个准妻子的心情听着曾帆教“5”教“6”……
她的心评评直跳，她想起了曾帆塞在毛衣中的“东西”，父母出工后，她曾悄悄地打开过，但不知道那乳白色的气球似的东西有何用途。
“现在，请同学们把本子拿出来，把“5”和“6”一个写一篇。同学们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曾帆听到同学们精神饱满的回答，开心地笑了。这时，见白莲站在窗外，眼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了出去。
“学生在做作业，你来穿穿，看还织好长才分得袖子。”白莲说完，火辣辣地望了曾帆一眼，转身走了。
白莲掩上大门走进闺房，在床沿上刚坐下，曾帆就从后门钻了进来。
他反手推上门拴上门闩，饿狼似地中卜向白莲，将白莲大半截身子死死地压在床上，暴风骤雨地吻着咬着抓捏着“你疯了，曾帆！”白莲挣扎着，低沉而厉声地骂着。
“我是疯了，莲儿，现在已没有后顾之忧了。”曾帆不气不恼，嬉皮笑脸的答，的的的捏暴暴了……
“哎哟！”白莲满脸痛苦地说，“扦子”。
曾帆两手一撑，弓腰翻身平躺在白莲的身边，随即腹肌一收坐了起来，拿起卧在白莲身旁的正在织的那件毛衣和扦子，还有那装毛线的小布口袋，一股脑儿往床角一扔，软言细语地说：“这可恶的扦子戳在我莲哪里了，快让帆帆看看。”
曾帆撩开衣摆解开裤扣，凝脂似的肌肤上不仅没有丁点儿伤痕，就连个红印印也没有。曾帆灵机一动，顺势卸下白莲身上的衣服，白莲当然没作任何反抗，软绵绵的，似乎已无力反抗。
光晕萦绕着，白莲眼睛似乎已无力睁开，脸上洋溢着痴痴的幸福的微笑。整个人，就像一件羊脂玉雕塑，每个部位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曾帆看着，眼睛睁得圆圆的，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
“推荐”
四月初，圈子里的青年们一那些自认为有门路能够推荐去上大学或中师中专的下乡知识青年和回乡知识青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说推荐指标已经下达，大学一名，中专一名，中师三名。为了了解传闻的真伪，曾帆利用星期三下午到乡校〔沙河公社小学集中政治学习的时间，提了一网兜瓠瓜去拜访了沙河公社党委书记林芝芳。
曾帆很得意，觉得那个大学指标非自己莫属。当然，他也还不至于把林书记的“抽空看看书”的谆谆教导忘记。
现在，曾帆到月亮坝小学去上课手中就多了一点东西，不是高中数学，就是尚中语文。
这天，下着毛毛细雨。课间休息，月亮小学的几个民办教师聚集在既是6.1办公室又是华老师寝室的那间屋里。除曾帆外，其他三位均是“老三届”的初中生或高中生。没有膀子或膀子不厚，他们没有进成“短训班”成为公办教师而当了民办教师，这也是努力后的结果，他们已没有其他想法，把这民办教师当成了终身职业。
坐在靠床的那个平头青年，初67级的学生，现因筹集结婚资金而累得消瘦不堪，有气无力地坐着，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落在床前办公桌的报纸上，像是在看又像是没有看。
坐在门边独凳上的，面皮白晳红润的高个子青年，叫曾解放，因其出生在解放那年而名之。他是江城二中高66级的高才生，据他的同学们摆，当年学校是把他作为“保送生”要“保送”到爿[大的。他与曾帆同族同宗同队，论辈分应叫曾帆公，但他很少叫过，迫不得已时也最多叫个“帆老辈子”，平时一般都是直呼其名。曾帆毫不见怪，且与他的关系很铁一曾帆视他为师，他也确实教了曾帆很多东西。现在，他坐在那里正在为妻子坐月子吃什么而焦虑。
曾帆掏出一包“春城”牌香烟，那三位本不抽烟，曾帆依旧走了一轮。他们见是好烟，也抽了起来。
“哎，曾帆！听说要“推荐”了，你年限够不够？”华教师关切地问。
“年限恰够，就是不晓得推不推得上。”曾帆掩饰着自己的兴奋平静地回答。
“曾帆肯定是坛子里捉乌龟一手到擒拿”。那三位几乎是不约而同的。
一年一度的“推荐”工作，委实有些叫林书记为难。写条子的，打电话的，亲自登门的为数不少，伸脚蹬到爷缩脚踢到娘，这些人有领导有同事有至亲有好友。
往年到了这样的时候，林书记总是烦得连觉都睡不好。今年，她不气不恼不躲不避，笑迎各路神仙。
林书记已有了自己的主意，不仅推荐上大学的那个名额确定了人选，而且有了推荐的具体办法一用她的话说，要像高级电焊工那样，把这件事“焊”得光滑平润，不露半点痕迹。这样也许能博得齐部长一赞，同时也能了却自己的一个心愿。
有了这份底气，直到离上报材料仅十天了，林芝芳才召开了党委会议。她先是宣布了此次会议的议题，然后静静地倾听同志们的发言。接着，她又不紧不慢轻言细语地谈了自己的想法。
她的谈话，得到了与会同志的认同。
会议一散，就安排文书拟通知并在当天中午的广播上广播。随后，她就与宣传的副书记陪着学校推荐的出题教师出题、制卷。
按照通知要求，第二天8点准时进行了考试，考语文和数学。收卷后，就密封就阅卷一曾帆考到推荐上大学候选人组第一名。这样，曾帆就成了上大学的唯一被推荐者，并进行了公示。
“奶奶，你的儿子不久就要成为大学生了！”曾帆得到通知到公社去填推荐表时，高兴地对母亲说。
“成了大学生就应该懂事了，就应该好好读书了。读出来了，可要好好地报答舅舅和林婶婶哟！”齐桂香笑眯眯地回答着儿子，手忙脚乱地为儿子张罗午。
曾帆看着母亲的背影，笑得很甜，心里充满着对大学校园生活梦幻般的。
麦子快要成熟了，大地一片金黄。
那天，是星期天，夏日的炎热已初具规模。
在屋侧的核桃树下，曾帆坐在凉椅上，穿着西式短裤和白色背心，手中捧着一本书，据说收生学校对新生要进行摸底考试。
他的面前摆了一张小方桌，上面放着一个茶杯，这是一个圆柱形的罐头瓶子，白莲用红黄白几种颜色的胶线缠了一个瓶套，很美观。
院子里很静，大人在包谷地里忙着，细娃放牛割草捡柴打猪草，农家的这四月下旬也是无闲人呀！
汪一汪汪一汪汪汪——阵紧似一阵的狗吠声，惊得曾帆陡地站起来，趿着半截鞋儿慢吞吞地走了几步，然后伸头往巷子口口上一看，不由自主地惊叫道：“嘿，舅舅！”
来人中等身材，头戴一顶“十7、圈”草帽，上面写着“东方红”三个红色的大字。上穿一件鱼肚白的衬衫，敞开着，扎在皮带里的雪白的背心露在外面。下穿一条毛蓝色的棉绸裤子，裤管巴大且盖住了脚背，脚上穿的是一双麻耳草鞋。
他就是江城县委组织部的齐部长，也就是曾帆引以为自豪的舅舅齐桂平。
在曾帆的陪同下，齐部长来到核桃树下，取下草帽露出了尊容：大约四十多岁，方脸，戴着副琥56色眼镜，白净面皮。
现在，他坐在凉椅上，手中的黑纸扇不停地摇动着。
曾帆忙着敬烟点火倒开水端茶。
齐部长接过那套着胶线外套的罐头瓶子，没有喝，而是在爱不释手地把玩。
“帆帆，这夕卜套是谁给你编的？”齐部长有些情不自禁地问。
“我的一位同学。”曾帆答道，当然不会说出是白莲，因为说了等于没说，齐部长不可旨认识她。
“手艺真不错，能否请她帮我也编一个？”
“舅舅喜欢，先把这个拿去，等编好了我再送来。”
齐部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重大事情似的，将茶杯一放，站起身来严肃地说：“曾帆，到屋头来，我问你一件事。”
怖验“黑暗”
林芝芳书记将几份填写好的“推荐”表盖上沙河公社党委的大印，装进档案袋派专人上送了。这时，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得意之作似的，心中漾起了阵阵快意，左手压在电话机上，右手灵活地摇着，随即，电话机丁零零地直响。
“喂，小宋嘛，请给我接一下县委组织部！”林芝芳拿着电话等了大约一分钟，然后说道，“喂，组织部吗？我找齐部长。我林芝芳。哎呀！我的好部长，你交给我的任务已圆满完成了！不用谢，不用谢！好，再见！”
林芝芳下队回来，她负责联系的二大队就在场口上，文书交给她一封没有写寄信人地址的信。这时，距上午打电话的时间，最多四个钟头。
信，是用复写纸写的。内容是状告曾帆在月亮坝读初一时，狗胆包天，曾撕毁伟大领袖伟大导师伟大统帅伟大舵手毛主席的像一事，署名是月亮大队一群众。
林书记拿着信不知如何处置，她翻来覆去看个不停。
“格老子！”林书记轻声骂着，起身，把信揣在裤包里，缓缓地向上街的家去。
在上最后几步石梯时，林书记停了下来，当她拿定主意觉得非如此不可时，她转身向公社走去。
月亮大队书记曾渊接到公社的广播通知匆匆地赶到了公社。
事情不虚，曾书记是可以信任的。林芝芳这样想着的时候，心里却成了一团乱麻。
那夜，林芝芳无目民……
天一亮，林芝芳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搭乘早班车进了县城，她觉得电话里难说清楚。
站在县委大门前，她犹豫了大约半个钟头，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一齐部长到河东检査工作去了，她又马不停蹄撵向河东。
一下子，曾帆从五彩缤纷的云层中掉到了无际无涯的泥淖之中。他想与人决斗，又找不到敌人；他想挣脱这绝望的羁绊，但有劲无法使无处使。
黑暗，绝望的黑暗，曾帆的眼前只有绝望的黑暗！没有了太阳，没有了月亮，没有了星星，甚至，连萤火虫的那点光都没有了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不仅淹没了自己，也淹没了白莲这比太阳还要光芒万丈的太阳……
曾帆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了生气，没有了笑脸，没有了情感，没有了思……
曾帆度日如年。每天早上起床，几乎都要齐桂香强拖硬拉。起床后，脸不洗饭不吃，披头散发，如傻似痴。面色苍黑，就像是害了一年半载的大病似的。
走进课堂，他根本无力站起来，只旨坐，坐着又想躺下。他似乎不是在上课，而是在一秒一秒地翻越时间高峰。
夜深人静之时，曾帆思维的车轮在高速地运转，来来去去去去来来，重复着唯一的主题：自己完了！每重复一次，对未来的恐怖就加深一层。恐怖的一次次加深，窒息了他生的欲望。死，曾帆想到了死，他想用死来解脱厚重如铁的黑暗的枷锁。
那天，桥桥坝有人家娶亲。齐桂香拉着儿子去吃喜酒，想借“喜”冲冲……
“哎，帆老子，”一个比曾帆大两岁的堂侄，见曾帆不快，当然不知道原因，便故意怄他似地说，“您老人家要读大学了，和晚辈们白都不搭了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听到这话，曾帆的心里如万箭穿心一般，他强忍着，依旧没开腔，只是拿出一包经济烟走了一个轮子。
“我和每人喝两调羹！”曾帆说着起身舀酒，他从右边开始左边结束。大家劝他吃点菜，他不回不答只顾喝酒，一个“陡滩”未下完，他就醉得躺在了下。
齐部长1961年毕业于江城师范学校，分到县贫协当干事，随后又当过县委书记的秘书，教育科长，县委办公室主任。“文革”中靠边站了几天，县革委成立后，担任组、宣组组长。1971年恢复中共江城县委，齐桂平被任命为组织部部长、县委常委。
在河东，齐部长听了林书记的汇报，心里甚为焦急，但表面看去，他似乎无动于衷。十几年的政治风雨的磨砺，已使他养成了遇事冷静的特点。
“这事就请林书记妥善处理啰！”林书记钻进县委那辆随齐部长到河东的吉普车后，齐部长很随意地叮嘱了一句。
回到沙河，林书记的心里并不轻松，如果上告人是谁这个问题不弄清楚，很可能这事会闹大。她殚精竭虑，设计出了一套又一套弄清楚的方案，但都地被否决了。
星期日的早上，林书记的头脑里冒出了一个新的方案，并且觉得可行。正欲打算往桥桥坝走的时候，齐部长从县城来到了她家。
齐部长对林书记的打算深表支持，说有将近半年未见姐姐了，这事就由他去做吧！
齐部长将曾帆叫到屋里，一是核实了那件事的真伪，曾帆在舅舅面前不能不讲真话二是要曾帆推视一下，在本大队有哪个或哪几个有状告自己的。
齐部长没有等到姐姐收工，放下50元钱就要走，说车子在街上等自己。曾帆把那50元钱塞进舅舅的衣袋，齐部长说：“这是我给你妈的，你大概还没有资格拒绝吧！”
曾帆送了舅舅一程又一程，最后在舅舅的近乎命令的阻止下才很不情愿下了。
“帆帆呀，你也太任性了，你这是做的不打自倒的事呀！”齐部长走了几步回头见曾帆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显得异常动情地说。
曾帆站在石板路上，目不转睛地望着舅舅渐渐远去的背影，从头到脚感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