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郊外的柳树林里,刘虎和张金龙正在打斗,激烈的打斗。
夕阳只剩下了半边,满天的霞光,红色的霞光。
叮叮当当的声音充斥了整片树林,刘虎和张金龙就像两只猿猴穿梭在一颗颗柳树之 之间。
刀光剑影不断,纷飞的柳叶被强劲的真力扰成了漩涡,一个挨着一个在空中飞旋,其中还伴随着他们恼怒的吼叫。
“当初若不是你胡编乱造骗她,她早就跟了我了,你他妈就能坏我的好事!”刘虎怒吼着,手中的剑当成了刀,轮番朝着张金龙的脑袋砍。
“你别做梦了,她真真爱的人是我,是你破坏了我的好事!”张金龙横剑在头顶,不停后退,火花在黄昏里四溅。
他们的表情都是那样的愤怒和自信,可笑的是他们自信的资本早已不在。
刘虎轻踏柳条,柳条微微颤动,而他已经直冲而起,接着又头下脚上地从天而降,剑指张金龙。
一尺多长的剑芒,闪着耀眼的白光,含着无比的怨气,而这怨气好像不是针对剑下的张金龙,或许,刘虎也不知道这怨气到底指向谁。
又或许,他真真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你胡说,她真真爱的人是我!看见没有,我脚上这双鞋就是她亲手做的,你有吗?”刘虎边跌落边大叫着,竟然还在空中回头,看了看他的鞋子,那一刻他又是笑着的。
张金龙咬紧了牙关,他也在看着刘虎脚上的鞋,那双已经穿了很久却不舍得换的鞋,他的眼神非常的复杂,复杂的犹如陷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深渊里没有一点光,没有一点声音,什么都没有,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什么破鞋,谁稀罕啊……!”张金龙咬牙嘶吼,同时,他身体左移,右脚猛地蹬地,擦着刘虎的身体飞了上去。
两个人就像两条平行线,但却是一上一下。
而下一刻,他们又交织在了一起。
刘虎挥剑横削,同样,张金龙也将手中的长剑划向了对方,两道剑光,两抹残影。
飞旋的柳叶被切割,断裂成两段,各自翻飞。
几滴鲜血飞溅,在夕阳里更显得艳丽。
两个人的腿都受伤了,最重要的是,刘虎脚上的鞋也伤了,锋利的口子,里面是他被划开的肉皮,鲜红的血液流淌,透过皮肉的伤口,透过鞋子的伤口,在快要消失的夕阳里绽放。
这将是永远无法弥合的伤口,无论何时,只要伤感的秋风刮过,就依然是鲜血淋漓。
刘虎,已是泪流满面,抚摸着伤口,鞋子上的伤口,就像抚摸着自己的孩子。
这是她送的鞋,亲手做的。他最心爱的人亲手做的,就是他们的孩子,他认为。
因为除了这双鞋,他再没有任何能证明这段记忆的东西。
可是,刘虎心里除了不舍,竟然还有一丝轻松,就像是放下了一直背在背上的大山,而这轻松又让他心慌。
“嘿嘿,嘿嘿……,哈哈……!”张金龙痴痴地看着刘虎的模样,又痴痴的笑着,转而,又仰天大笑。
他竟然笑的满脸都是泪水,笑到哽咽,笑到忘了自己的腿还在流血。
“你的笑声真他妈难听,呜呜……!”刘虎抹了一把眼泪,呜咽着道。
张金龙却没有理会,他仍由泪水决堤,木讷地,好像很艰难地回头,用模糊了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那颗大树。
大树下有一把剑鞘,精致,秀美又不失威严的剑鞘,并不华丽,也并不昂贵。
但却是她做的,就无比的珍贵,她走了,就无比的沉重,沉重的压在张金龙的心里,压得他不敢面对任何东西。
而现在,尘封的心再一次被撕开,所有一切都曝光在夕阳的血色里,就像他腿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他觉得,他再也承受不了了,这剑鞘的美就像是一把曾经刺入他心脏的刀,每一想起,都会疼的发抖。
可他还是在笑,扭曲了的笑,挂在他满是泪水的脸上。
他现在就在发抖,蹒跚地,一步一跌地走到树下,轻轻地抚摸着这剑鞘,让它映着满天的霞光,于是,它就更美丽,美丽的像是刚从心窝流出的血。
刘虎坐下,靠在了一棵树上,低垂着头,手中拿着那双一直都不舍得扔掉的鞋,他默不作声,一动不动,空洞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包括那双鞋。
张金龙又走了过来,来到刘虎身边,慢慢地坐下,和他靠在了同一颗树上。
他的眼神同样空洞,握在手里的剑鞘冰冷。
夕阳已没,只留下这一天残缺的霞光。
而终究,这霞光也要被凄冷的夜色吞噬,这,就是宿命,没本事通天就只能忍受无边的沉寂。
“这是她送我的剑鞘。”张金龙说。
“嗯。”刘虎应道。
说的人无精打采,应的人同样无精打采。
当要自己提及已经不属于自己的挚爱,谁又能有精神呢?
“不知道,他过的好不好?”
“……,应该很幸福吧,至少,不用再在这漩涡里挣扎。”
“希望如此吧,呵呵,那个人怎么说也是个官,家里又是商人,肯定会照顾好她的。”
“……,嗯。”
良久的沉默。
黑夜如一张巨大的黑布罩住了一切,可这黑布上又偏偏满是漏洞。
清冷的月光悄悄地包围了二人,零星的光点映在他们空洞的眼睛里,柔柔地闪烁着,让他们看起来还像个活人。
这一刻,他们的心里没有恨,也没有美好的冲动,安安静静的,空空荡荡的,只有一道难以消散的味道,这味道令他们安静,又令他们哀伤,就像这天地间的清冷月光。
时间的流逝,已经将那份美丽又忧伤的记忆和那张清丽的面孔以及一切的一切变成了沧桑!
“我们是不是……?”刘虎突然说,可又忽然停止。
这一种舍与不舍的挣扎是异常痛苦的。
他又摸着那双鞋,满眼的留恋,和满眼的泪花。
“我们是不是应该忘了,彻底地忘了……,呵呵……。”张金龙紧跟着说,说的很快,好像一停顿就不敢再说了,泪水再次蔓延了他硬朗的面孔。
他紧紧地握着刀鞘,抬头看着天际的星辰,泪流不止,喃喃的呜咽声回荡在无际的夜空,好像冤死的亡魂。
突然,他猛地举起了刀鞘,颤抖着,慢慢地刺向了地面。
刺啦刺啦的声响,就好像刀捅进肉里的感觉,疼的张金龙闭上了眼,咬紧了牙关,疼的他泪流的更猛烈。
而他的手并没有停止,更加使劲地摁着刀鞘,直到手掌流血,直到整柄刀鞘都没入了大地。
刘虎也动了,他站了起来,光着脚,手里拎着那双鞋。
他同样望着星空,微笑着,微笑着流泪,接着又难看地咧着嘴呜咽起来。
在他艰难地哭出声的同时,他扬起了手,那双鞋便飞扬了起来,飞扬在夜空里,就像柳城纷飞的柳叶。
然后,他闭上了眼,抬掌,猛地击向了天空。
亮白的真力凝成了无情的掌形,凶猛地飞掠,划破了天空。
一声巨响传来,真力涣散,同样,那双飞扬着的鞋也支离破碎,碎成了满天的布片,在刘虎的眼前慢慢地飘落,游荡。
这是一种告别,也是一种解脱。
物是人非时,爱便不是爱了,只有挥之不去的忧伤。
只有忘记,只有彻底地告别才能解脱,可如此刻骨铭心的东西,又如何忘得了呢?
月明星稀,无动于衷,它们已不知道看过了多少悲欢离合,早已不再会心动。
或许,真的痛到最痛就不觉得痛了,伤的多了也就无所谓伤了。
夜早已深了,他二人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只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静静地看着温柔清冷的月亮。
而就在这荒野的树林并不止他们二人。
一个女子,脸色跟月色一样冰冷的女子一直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她仿佛有些憔悴,长发有些散乱,一身素白的长裙有些褶皱。
她的眼里闪烁着坚定和渴望,就像狼看到了近在眼前的猎物。
她的眼神一直是如此,甚至在刘虎和张金龙泪流满面的时候她都没有丝毫的动容。
她好像不懂,也不在乎这些情情爱爱。
终于,她决定了,她抬步超躺在地上的二人走了过去。
可是,刘虎和张金龙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即便他们现在很消沉,那周围的任何风吹草动也逃不过他们的耳朵。
女子在迈第二步的时候就被发现了。
“谁?”刘虎大喝一声,手掌猛拍地面,就以平躺着的姿势飞了起来,然后在空中极速翻转,将手中的长剑转成了一个圆。
满天的剑光,满耳呼呼的风声,狂暴的真力令空气都震动不安。
眼看那锋利的长剑就要砍向女子的头颅,可她却一动不动,直直地看着翻飞的刘虎,满眼的神采,她竟然很兴奋。
刘虎没有砍下去,因为他看清楚了女子的容貌,他认识。
这个女子正是刚死的县太爷刚娶不久的小老婆。
于是,刘虎急忙收剑。
不得不说,收功比发功更难,何况他还在空中。
好容易将剑收回,可剑气已经贴着女子的头发了。
无奈之下,刘虎只好凌空踢出一脚真力,刚好打中了发出的剑气,可惜,他却重心失衡,直直跌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嗵……!”沉闷的响声,砸起几缕尘雾。
“啊……,你妈呀……,老子的屁股啊……。”刘虎捂着屁股痛叫着,慢慢地站起。
“你他妈干嘛不躲啊?想死呀?”他边揉屁股,边怒吼着。
“你这么快,我怎么躲的了,我又不会武功。”女子淡淡地道,眼中的那份渴望却依然炙热。
“你不会武功?你不会武功你大半夜跑这荒山野林干什么?你有病啊?”刘虎郁闷道,接着,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还有些难为情,他道:“你,你不会一下午都在这里吧。”
“嗯。”女子说。
“那,那我刚才,我刚才的那些你都看到了?”
“你是说你跟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吧?是的,我看到了。”女子说,依旧坦然。
刘虎咽了口唾沫,撇着嘴,眨巴着眼睛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那是一种无奈的眼神。
然后,他回头,看着张金龙,双手一摊,无奈道:“完了,一世英名一朝丧啊。”
接着,他又仰天大叫了三个字,“丢人啊……!”
“行了,别嚷嚷了,你的人早丢完了!还有,你适合用刀,别委屈了这把剑!”张金龙道,边说边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严肃,很一本正经,就像传说中的正人君子。
他转头看向了女子,语气一下子温和了不少,但依正经:“姑娘,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县太爷的,的,咳咳,的妾吧,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女子并没有因为这个‘妾’字有一丝一毫的不满,她很淡定,淡定的不寻常。
“我想和你们学武功。”
“咳,咳咳,这个……。”张金龙无语。
“哈哈……,”刘虎忽然大笑,笑几声看女子一眼,然后又笑,而且笑的更大声。
“太,太好笑了,就你这样的要学武功?我,我劝你呀还是再找个有钱人嫁了吧,你的姿色比你的资质好多了。”
良久,刘虎收敛笑声道,边说边上下打量着女子。
“扑通……!”女子竟直直地跪了下来。
“只要你教我武功,我可以把我的姿色给你。”女子说,说的很坚定。
刘虎又咧嘴,把嘴咧的快要扯开了,瞪眼看着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然后他又回头看向了张金龙。
“要不,要不你教他吧,省的你老看那种书。”
张金龙翻了个白眼,“哪壶不开你提哪壶,你看的比我多好不好!”
接着,张金龙又低头看向了女子,又变得一本正经。
“姑娘,你知道学武有多幸苦吗?我怕你受不了,你还是现实点儿,找个人嫁了吧。”
或许是这话触动了女子内心的什么东西,跪着的她猛地抖了一下。
她抬起了头,眼中竟然满是怨恨,冲天的怨恨,好像恨这世界的所有一切。
“现实?呵呵……,”女子冷笑,接着,她的脸忽然变得阴沉,阴沉的像是午夜悬梁的吊死鬼,“现实就是不够强就只能受人欺负!现实就是不够强就只能放弃自己爱的东西!现实就是不够强有理也变得没理!现实就是不够强就只能躲在角落里哭泣,直到把心扭曲!现实就是什么都是你们这些强大的人说了算!”
女子一口气说了一大串,说的气喘吁吁,说的刘虎和张金龙目瞪口呆。
她说的很极端,但,这就是现实,或许,不是每个不会武功,不会飞檐走壁的人都是这种现实,可总有一些运气不好的人会遇到这种残酷的现实,就像眼前的女子。
天道无常,从来没有公平,公平是自己拼出来的。
从她激动的言辞,二人知道,这也是个受伤的人。
他们伤不起,也再不想看到别人受伤。
“姑娘,我知道你的心情,只是,只是在现实里,我们说了也不算,甚至我们老大说了也不算。”
“没关系,至少拜你们为师,我就不会是最弱的那个!”女子眯着眼,一字一顿地说,眼里那抹流光就像要把整个世界踩在脚下。
刘虎和张金龙互望,眼神复杂。
“好吧,看你这么可怜,就答应你,你看吧,选谁当你师父,我们俩你任意挑!”终于,刘虎长出了一口气,朗声道。
女子抬头看他,又看了看张金龙,慢慢道:“我都选,我要你们都教我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