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杰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房间的床上,小灵,也就是那个难缠的小偷就站在他的床边,一身素白的衣服凸显着玲珑的身材,正眨巴着大眼睛盯着自己。
“这是哪里?”任杰绷着脸问。
他在醒着的时候,大多都是绷着脸的。
“当然是你昨天喝醉的那家酒楼啦!”小灵大声道,眼睛瞪得更大,“你知不知道你昨天睡在了大雨里,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把你弄到这里的吗?”
“别对我大呼小叫,我又没让你那么做,你大可以让刘虎他们把我抬进来。”任杰低下了头,依然紧绷着脸。
其实他不想这样,尤其对漂亮女人,可是,他发现他好像潜意识地抗拒女人,在女人面前他不愿太热情。
好多时候他都有这种感觉,感觉自己徘徊在想与不想之间,就像正十万火急的赶路的时候忽然很想撒尿,那种感觉能让人纠结到慌乱。
而最纠结的是,这种情况不是暂时的,它经常上演,就像是错了的戏剧,回不了头,只能一错再错下去。
“刘虎?呵!”小灵很是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他跟你那帮好兄弟醉的现在还睡在大厅的酒桌上呢,还怎么抬你?”
“就算你费了好大劲把我抬上来,那也不应该打我吧?”任杰想起了刚才挨的那巴掌,摸着脸道。
小灵皱眉,扑闪着她的大眼睛,那一份纯美的灵动让任杰怀疑她是不是真的打过自己。
“我打你?我打你了吗?我怎么不记得?”
任杰翻了个白眼,吸了口气,懒洋洋地道:“刚才你明明扇了我一巴掌。”
小灵舒展了眉头,撇了撇嘴,冲天辫微微摇晃。
“哦,你说刚才呀,刚才见你一直摇头,脸上满是汗水,就知道你在做恶梦,就想叫醒你,谁想怎么都叫不醒,只好给你一巴掌了。”
小灵说的很自然,好像她那一巴掌不是扇在一个人脸上,而是扇在一颗猪头上,扇的理所当然,扇的毫无顾忌。
任杰不再答话,他开始沉默,他没兴趣再和这个丫头纠缠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
然而,除了鸡毛蒜皮的事,他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其实,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就感觉自己丧失了对所有事情的兴趣。
他时常想找一种刺激,这刺激要大到能让他集中注意力,让他忘了那种发霉的空虚和那股若隐若现的惆怅,他时而狂笑,笑到流泪,又时而冰冷,冰冷到冷笑,他时不时地做一些别人无法理解的事情,就像个傻子,让别人去嘲笑他,让人们围着他看,他不在乎,反而觉得踏实,因为这时候,他才能真切地体会到自己还活着。
“喂!你要发呆到什么时候?你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动不动就看着一样东西发呆?哦,不,我看错了,你什么都没看。”
小灵那稚气未脱的脸凑近任杰那布满阴霾与沧桑的脸,来回的晃悠,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认真地看着任杰浑浊的双眸。
“哦……,”任杰深吸了一口气,聚焦了眼神,“一会儿让刘虎他们去县衙看看有没有关于‘凤凰’的事情?”
“不好意思,他们还在睡觉,店小二已经叫过了,醒不来。”小灵站直了身体,环抱着双臂道,对任杰的提议不是很赞成。
任杰又沉默了,这次他不是发呆,而是有些慌乱。
‘凤凰’来去无踪,想抓她不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可是,除了上面交代的任务以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去干。
其实,他一直在想,这世界还有什么事值得他干?
答案往往令他毛骨悚然,他想不到任何能让他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去干的事情,上面交代的那些任务不过是他勉强自己浪费时日的借口。
仿佛,他的人生已失去了全部意义。
他不想这样,他知道这不对,可他无可奈何。
所以他慌乱,越想越慌乱。
从三年前的那一天以后,他的心就再也没有平静过。
若说有,也只有每天落日的时候,会有那么一点点的平静,死一样的平静,这时也是他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因为马上就要睡觉了,睡着了,就什么都不会想,不想就不痛,就感觉不到绝望。
任杰猛地掀起了被子。
“******,下辈子一定要当一头猪!”他愤怒地吼道。
小灵站在一边,微张着嘴,不解地看着他。
而任杰,在掀起被子的那一刻,定格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他看见自己的身上什么都没有穿,刚才噩梦里的冷汗还在顺着胸膛慢慢流淌。
良久之后……。
任杰抬头看小灵,用一种不算表情的表情。
小灵脸色依旧,也在看着他,很自然,跟看到他穿着衣服的时候一样。
“你,你帮我脱的?”任杰很困难地问。
“哦!”小灵点头道,对他的表情表示不理解。
“你妈早死?”
“你妈才早死呢!”
“既然你妈没早死,那她没教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教过,但没说不让给男人换衣服啊!你昨天晚上睡在雨里,天又那么晚,清醒的又只有我一个,我不换谁给你换?怎么,觉得吃亏了?”
小灵挥舞着两只玉手,滔滔不绝,她直视着任杰的双眼,她的眼睛依然清澈如水。
“……”
任杰无语,他一直认为自己的思想虽不积极,但也很正,可在小灵面前,他发现他的思想已经歪到姥姥家去了。
他不再管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问题,就在小灵的面前穿起衣服,然后,然后他开始慢慢地在地上走动。
来回的走动,越走越快,低着头,手摸着下巴,像是在思索什么。
可他自己知道,他的脑子其实什么都没想,只有一团乱麻,若要仔细去想,去找到头绪,就会发现,脑子会忽然变得一无所有。
小灵还站在原地,溜圆的眼珠子跟着任杰的步伐来回移动。
她忽然变的很平静,平静的像一弯湖水,温柔的平静,那眼眸里闪烁的光就跟湖水里的波光一样美丽。
“任大哥,你在想什么?”小灵忽然问。
任杰回头,将脸扭曲成一团,转着眼珠,似乎在想他刚才在想什么。
“哦,我在想接下来该干些什么,你看这大好时光,不能浪费。”他看着窗外刚冒出的一抹朝阳道。
血色的光射进敞开的窗户,撒了一抹在地上,映在任杰的半边脸上,跟他另一半有些暗绿的脸形成了明显的对比。
“你接下来没事干?”小灵往前探了探脑袋,用试探的语气问,眼睛里流动着一丝兴奋。
“让我再想想啊!”任杰摸着下巴道,然后,又仰头望着屋顶,艰难地思索着。
“没有。”良久,他叹了口气,很肯定地道。
“哇哈……!”小灵猛地跳了起来,高兴的像只刚学会飞的小鸟,“太好了,那你就能陪我出去玩儿了!不用一个人那么无聊了!”
所以,任杰不用再纠结,今天他有事儿可干。
任杰以为小灵这种活蹦乱跳的女孩一定会害怕无聊,可当他们走在街上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错了。
小灵一路上基本上没有跟他说话,她独自一个人这里逛逛,那里看看,或者把玩一下街边的小玩意儿,不过,她的脸上一直洋溢着快乐的笑容,暖洋洋的笑容,发自心底的笑容。
任杰明白这笑容是真的,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
看着小鸟一样的小灵,他觉得自己就像个陪衬,不过又能怎么样呢,最起码看着她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就不会想那些永远无法想明白的事情,他的心就不会在那无尽的黑暗里挣扎。
深秋的天气很是美丽,美丽里隐藏着一丝难以发现的惆怅,只有同样惆怅的人才能感觉的到。
漫山的柳树,漫天的柳叶,有的已经干枯,有的还很绿,头发一样顺畅的柳枝随着微风摇曳,脱落了叶子的干变得斑驳,就像个迟暮的老人。
小灵正站在纷飞的柳叶之中,仰着头,闭着眼,面对着中午的秋日,她素白的长裙在秋风里飘摇,她张开着双臂,似乎要将这美丽拥抱在怀里,微微的秋风将她身上那淡淡的幽香吹开,吹进任杰的鼻子,沁人心脾。
“哇……,太美丽了,知道吗,我最喜欢这时候的天气了,一切都回归到它们来的地方,尘归尘,土归土,带着它们一生的记忆,在这最后的时光里放纵,随着自己的心意漂流,直到精疲力尽,然后永远沉睡。”
小灵说着,然后,她回头看任杰,还是一脸淡淡的微笑,“我想,这回忆不管是痛还是笑,只要深刻,就一定是美好的。你说对吗?”
任杰满心的震惊。
他从未这样想过,他听过秋天是收获的季节,充满喜悦的季节,而他自己则认为秋天是生离死别的季节,到处都是悲伤,可是,他从未想过秋天也是万物归宗的季节。
“她难道不是人?她所有的行为没一样和正常人相近的,尤其和一个妙龄的女子,难道是妖精?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她早已看透?”任杰心中这样自问。
尘归尘,土归土,带着它们一生的记忆。
只有心中清明的人才能想到这一步。
任杰的心一下子莫名的平静,就像有一道清泉流经心脏一样,他不自禁地闭眼,面对着暖洋洋的太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呵呵,难得啊,你竟然笑了,你笑起来蛮好看的嘛,以后要多笑笑哦!”小灵风铃般的声音传来。
任杰都不自知,他竟然笑了。
他睁开眼,小灵在一团圣洁的光芒之中,看似无比的遥远,却又近在眼前。
他想,他应该感谢这个小丫头,因为有她,他的这一天才不像往常一样布满乌云。
只有一天他就已经满足,他早已不再奢求什么,因为他早已没有任何欲望。
那个大师说,爱是付出,欲望才是索取。
任杰没有爱,也没有欲望,他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灵魂都是空的。
除了眼前这位正欢蹦在阳光里的丫头带给他的这一瞬间的暖意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