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漫无目的,来到一个边缘小镇。镇子四周环山,仿佛与世隔绝。人们生活安然随性,早晨起来站在路边刷牙,跟邻居挥手打个招呼。继而开始一天的劳作,摆出熙攘集市。每隔三天镇子就会有次集市,赶集的人颇多,购买自己需要的各种东西。平常时日,只有少数人家,在路边支起遮阳伞,贩卖小果蔬菜。表情慵懒,等到有人走到跟前,才会慢悠悠地起身。
如此安逸。到了傍晚,小镇才算是美。安静下来,如同一幅山水挂画,仿佛在这里,时间也静止一般。劳作的人们收拾东西回家,有流浪猫狗在街上四处游走,偶尔传来一两声孩子们清脆的喊叫声。令人心安。站在山顶上,能看到这里的零星灯光。
他喜欢上这里,并在此小住几日。每天清晨起来,看着巍峨大山,庄严而又肃穆。大自然的神圣与神秘俱在此得以体现。待太阳渐渐升起,便坐在外边,晒太阳发呆。很容易,一整个下午就在不知不觉间过去。整个人异常疲倦,有时窝在房子里就是一整天。不吃东西,也不洗漱,如此自由散漫地生活。
繁华都市的生活显得如此可笑。在这里,他只是一个暂时停留的过客,得以用一种旁观者的目光,打量审视这里的一切。
他一个人跑到山上,在山顶发现一座破落寺庙。庙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地上满是动物粪便。他带着一种莫名的兴奋与紧张感,走了进去。寺庙里供奉的不知名山神,早已四肢残缺,但一双铜铃般的眼睛依然不失威严。瞪着远方,仿佛能够听见他震摄天地的呐喊。
他就地坐了起来,点了支烟,看着周围的高山。大自然是何等伟岸宽广,个人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仿佛只是沧海一粟,如此卑微的存在。人生来只是世间过客,赤条条来,赤条条走。一切挣扎欲望显得如此苍白。
世事本无绝对,只要活出自己的人生,在年迈时不致陷入悔恨之中,便已算得上是成功。浮华名利,亦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诸行无常,一切皆苦;诸法无我,寂灭为乐。
他在那里小坐一个下午,静默发呆。看天空中云层变幻出种种形状。临走的时候,他掏出一直随手携带的依个人经历所写的小说,放在神案上,并虔诚一拜。然后转身离开,不再留恋。将那些沉重过往,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地点安放。放下之后,才感觉自己身心的轻松。仿佛久病初愈,活力充沛。
下山时一身轻松,不似上山那般沉重。突然想起十几年前的自己,就是翻阅这样的高山在外求学。何其单纯可爱。而今十几年过去,终有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之叹。也许再过十年,回望此刻的自己,会觉得某些行为稚嫩可笑。但人生本就是如此,因为未来的神秘而使人略生期待。
那一刻,他突然希望自己就此老去,在这样一个仿佛被隔绝的小天地,安然度日。
为何要将小说扔在那里?既然如此,那当初为何还要记录?
他说。景初的故事已经完结,算是一个独立的载体。我已经不再需要它们,这些年我背负着它们前行,早已被压得喘不过气。而这些事情,无法向旁人听及。因为不愿做过多解释,也不愿接受来自他人的非议,抑或是同情。我不需要这些,我只是需要一次倾诉。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便没有留恋的必要。
也许只有抛弃这些过往,我才能够轻装上阵。
你希望有人发现它们吗?发现你曾经所写下的这一切?
他摇了摇头,已经无所谓。它们于我已经没有意义,无论是否有人看到。也许机缘巧合,有人能够看到它。但那也只是一篇小说,跟我没有任何关联。我只是在讲述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故事。如今故事已了,我也该退场离开。
你的困惑与执迷,得到解答了吗?
人生不是一道算术题,没有精确答案。很多事瞬息万变,没有规则可言。我无法肯定地说自己有所启发,但每一段路都会有相应收获。于我来说,当我回首这段过往,没有后悔与羞耻,便已是十分难得。至于对错,我想只要没有违背道德伦常,便没有准确说明。
旅行让我明白一点,便是活在当下。前路未知,充满各种险峻与未知。来路坎坷,各种滋味夹杂其间,不忍回首。只有在当下的这一刻,才能感受到自己依然活着。迈出双腿,才发现自己依然走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