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青海湖到达江西沟,还有近四十公里的路。他浑身疲累,找不到寄宿的地方,内心有隐隐担忧。两旁有藏民的房屋,飘出股股炊烟。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体力严重透支。这个时刻,只希望能够有辆疾驶的汽车停下,载自己一程。但这也仅仅只是内心幻想,不会付出行动。他对人心有疏离,不愿轻易向他人求助。就连问路也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硬着头皮跟人接触。
他说,因为缺乏安全感,无法轻信他人。我善于跟自己相处,习惯甚至迷恋一个人行走的状态。任何人在一定阶段,所需要面对的只是自己的内心。旁人的目光终究没有意义,需要认清自我,接受内心的指引。只有这样的人生才是健全的,没有残缺。
也许临行前,我亦是心有期待。渴望一场旅行能够改变自己在某些方面的偏执,能够让自己有一个可供说服自己走下去的理由。因为接下来的路还有那么长,不知道在丧失一切信念之后如何继续保持行走。也许旅行会给我答案。
天色将黑,已经没有继续走下去的力气。只好坐在路边休息,独自点燃一根烟。突然之间觉得酸楚难忍,几欲落下泪来。但最终还是强迫自己,不能让眼泪惊扰到此刻的隐忍。一旦连最后一丝坚持被摧毁,便再无走下去的力度与信念。
这个时刻,陈怡你是在哪里?做着什么?你所希冀的全新生活,真的找到了吗?你找到属于自己停靠的那片海吗?抑或是依然像我一般,在奔波一整天之后,独自心酸地细数过往一切,找不到方向与答案。
休息片刻,继续前进。听闻这里晚上会有狼群,有时白天都能看到。却已经没有恐惧感,整个人趋向麻木。就那样以一种若即若离的态度,游走在这个世间。
看到一处正在装修的藏式旅馆,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赶了过去。装修工人说这里还不能入住,就算入住房租也十分昂贵。只觉得无限疲惫,靠墙坐了下来。装修工人跟他交流,了解了他徒步来到这里,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同时又告诉他,可以到他借租的旅馆住一晚,房东他认识,一晚上估计也就二三十块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孤注一掷地将希望寄托在这个陌生的大哥身上。无法确信这是否会是一个骗局,但也没有过多精力再去设想提防什么。
跟随大哥来到藏家旅馆,放下背包,坐在床边听大哥说话。大哥说接下来的路将无比艰难,要穿越上百公里的无人区,那里白天都会有狼群出没,没有任何人家。而且有很多藏民并不友好,继续走下去将会特别危险,并一再劝他放弃这样的念头。他静默听着这一切,只是对他淡然一笑。出来的时刻,便预料到途中的艰辛。但依然贸然前往,因为别无选择,只能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让自己放下,原谅他人,宽恕自己。
但这一切究竟,又无法说出。只是一再感激大哥的好意。
饭后早早上床休息。大哥跟他的工人们继续闲聊,谈及他接下来将要面对的一切。料定他没有任何准备与同伴,无法穿越上百公里的无人区。他已经佯装入睡,只觉得特别困,却始终无法入睡。就那样半梦半醒,听着他们的闲聊,从他的旅行到他们自身的生活,再到女人……然后渐渐入睡。
不再被梦境困扰,出来几天,每天都超负荷行走,十分疲惫。晚上入睡之后,不会做任何梦,睡眠深沉。半夜醒来,听着同屋陌生人的呼吸声,不知自己身处何地。那一刻,被一种铺天盖地的孤独感席卷。
陈怡,你此刻是在哪里?我只是想起你,在这陌生的旅店,在这夜深人静大多数人均已入睡的夜晚,我又一次地想起你。那些曾经发生的争执、吵闹……也成了回忆中的一抹色彩。只是我们如此匆忙,奋不顾身地朝前方奔走,早已离彼此越来越远。你是否会在某个无眠的夜间,同样想起我?当你想起我,又会抱有什么样的心理与态度?
窗外有隐隐的狗吠声,他收住思绪,强迫自己入睡,明天一早还得继续赶路。恍惚间,感到一旁的大哥为自己拉了拉被子,似乎还叹了口气。他被这无言的关心与照料感动,无声地落下泪来。
他说,我似乎有好久都没有被如此触动。城市的生活让人麻木,迷失自己。即使关心他人也是抱有功利心,没有纯粹的好意。但这一刻,在这陌生的地方,这个与自己不过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为自己盖被。突然之间明白,我所寻找和需求的,正是这样一种关心。在明白对方所需时只是无声地为对方付出,而不是一再地强行用自认为对的一面去驳斥他人。
只是这些,你是否会明白?也许我将这一切告知你,你只会不以为然。认为这一切不会为生活带来实质性的改变,认为只有自己所做才最妥当。你如此现实功利,这没有对错之分,但我不需要这些。从一开始,就不需要。
但你始终不愿承认这一些,也许是因为你本身的自负与骄傲。其实我们何其相似,固执而又决绝,认定自己所见便是全部,不肯轻易动摇自己想法接纳他人意见。也许有朝一日,当我们饱经世事,得以坐下以一颗宽厚温和的内心彼此倾心交谈,会发现曾经执着困顿的过往,亦不过是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