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劝说他,想让他接触这个社会。他们依旧在彼此纠缠,不肯轻易放弃。她一直热衷于此,幻想用自己的方式将他改变,这是她的信念所在。只是他一直在抗拒,不愿被他人或命运轻易摆弄。
他沉默无言,内心已经无比明了,他们无法互相安慰,这是早已注定的事。他早已发现这些,只是一直不愿相信,如今总算说服自己,接受这种残酷现实。不再辩驳她的任何观点,因为明白无法说服对方。他们如此相像,朝着自己认定的对的一面义无反顾,不愿接受他人的指责和批判。骨子里固执且执着,一旦认定某个方向,即使撞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
某天晚上他答应她,第二天一早就出门找工作上班,听从她的安排,强迫自己去接受融入这个社会。只是他内心早已有了决定,他们无法互相安慰,在一起只会彼此中伤,不如好聚好散,离开彼此的生活,互不牵扯。
她相信他能做得到,相信他可以接受这一切现实。于是放下心来,去部队寻找许诺。一夜未归。
他独自在房间,收拾行李准备离开。认清彼此这种纠缠不清的关系之后,他已经不愿意再给对方机会,因为明白那终将是徒劳。胸中有千言万语,拿出一张纸准备写下告别的话语,终是无从说起。只有两行清泪,在纸上留下难看的印记。心绪难平,但想来她终有一日会明白自己在此刻内心翻滚的绝望与挣扎。
于是再无可恋,拉开门走进夜色之中。不急于离开,而是把曾经跟她一起走过的街道挨个走了一遍。他对他们之间的感情如此看重,在彼此失望之后,用这样的方式将此纪念。那个善良美好的女子,在他心里已经悄然死去。
他只是感觉到寒冷,仿佛身处大雨之中,避无可避。浑身被浇得湿透,身心冰冷。那么多人在这个夜间的城市来回穿梭,独自快步行走西装革履的公司白领,带着孩子在外散步的慵懒妇女,在路边旁若无人接吻的情侣,牵着手慢步行走的老年夫妇……世间如此繁华真实,只是却始终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再次袭来,几欲让他落泪。
终于,他再一次地,踏上归家的列车。站在过道口,透过车窗望着外面有着零星灯火的人间,内心无限凄凉。陈怡,我曾如此奋不顾身地想要对你好,如同你想要我过得好一般,只是我们都没有发现,或者说发现了但拒绝让自己认识到,我们释加在彼此身上的好意并不被对方所认可,反而一直在困扰着对方。也许我们只是觉得必须这样做,必须在说服对方的同时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继续活下去。
这一次,我将彻底离开你的世界,拥有自己的生活。无论我过得好坏,都是自己选择的路,后悔与否都将与你无关。愿你珍重,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过得好。这是我最后的一点可怜的希望。
凌晨两点,列车到站。他跟随庞大人群,走出微凉的站台,躲开不断拉客的出租车司机。站在路边茫然四顾,终是无路可去。拿出手机给陈怡发了短信:我已离开咸阳,不再介入你的生活。你自己珍重。
她很快便打来电话,他无意接听,直接挂断。她便再次打来。这是她的做事方式,干脆决绝,不留余地。他接通电话,听到她在那边的抽泣声。
景初,听到你走的消息,我突然觉得绝望。仿佛你将抛下我,独自前往。我无法面对这样的境况,不知道没有你我该如何走下去。亦开始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把你逼得太紧,也许我不这样做,你依然会留在我身边。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为了你好。
我明白你的好意,只是这种好意我始终无法接受。我们同样是理智地近乎残酷的人,始终把一切看得太清,不愿留给别人余地。希望付出有所回报,一旦所有努力付诸东流,就会觉得悲天怆地,无法接受。我们在爱对方,安慰对方,不如说是在自我安慰。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继续生存的理由。
我只是觉得无限疲累,需要时间和空间来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一些人事。我以为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但明显我错了。我不会埋怨你,因为现实本就如此。我们不该将所有希望维系在对方身上,这样的交往从一开始就目的不纯,对彼此甚是不公。不如我们彼此冷静下来,认清自己,重新审视在彼此生命中的价值和地位。
我一直以你为一切,以至忽略身边很多人的感情,比如父母。我只是觉得后悔,为自己年少无知的莽撞自私而心生怨恨。但我从不后悔对你付出的也许并不被你所接受的一切,因这都是我黯淡人生中的亮丽财富,是值得我去看重和珍惜。
你会原谅我吗?景初,会原谅我对你的残酷不留余地吗?
我从未怨恨过你,何谈原谅。种种观念的不符是我们彼此纠缠中伤的原因,但可惜这一切没有绝对的正误之分,也势必无法分出高下。只是我们都能理解彼此的苦心,这就已经足够。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对方,而一旦无法交流,纵使万语千言,终是枉然。
我必须要提醒你的是,不要将所有情感维系在他人身上。许诺并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他表象的面面俱到只是突显他的世故,左右逢源并不能说明他的内心。他是一个游戏人间的人,对任何人都不付出真情,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世间力争一席之地。他会是一个成功的人,但也绝对是一个自私的人。也许你会为自己的决定付出代价,但这一切都已与我没有任何关联。
他说的一切,并非空穴来风,而是他细心观察所得的结论。许诺那样的人,某种程度上来说只关心自己,只是他善于演戏,善于伪装,懂得这个世间的生存规律。
他在她怀孕陪伴她的时日,亲眼看来他们如何争吵,然后她独自坐在客厅流泪,许诺在卧室独自入睡,对她不闻不问。半夜起身上厕所喝水,也仿佛看不见她的存在。如此残酷漠然,仿佛那个女子与自身没有任何牵连。而她还要在身体不便的情况下清洗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每天打电话给他提醒他吃饭喝水,在陪他参加战友聚会时亦是给足他面子,力求让自己做到完美。只是她所做的一切,并不被许诺看重和感恩。
他看到她生活地这样累,于心不忍。但也只是于心不忍,他不准备帮她,亦不愿去同情她。他的淡漠令他不愿意再为他人动情,他只是觉得不值。同时在内心一再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她自己选择,与他人无关。
人必须为自我的选择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