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四天就要过春节了,可舅舅这两天打了好几个电话给徐瑾,都总是无人接听,心里暗暗奇怪。瑾儿不想回他家过年他顺着她,是因为他能理解她的苦衷,他疼爱她,如同自己的女儿,他也相信她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无缘无故不接他的电话。他估摸着,这孩子一定是不小心掉了手机而又不敢告诉他,所以就和家里失去联系了。这么想着,舅舅便觉得有必要到肖家去看望看望她,甚至想着再给她买一只新手机当新年礼物。
根据村子里人的指点,舅舅很快找到了李红,告诉她说:“你好,我是徐瑾的舅舅,请问你是肖杰的母亲吗,非常感谢你们一家让瑾儿达成了自己的愿望,我现在能见见她,和她说说话吗?”
“哦,对不起,我不知道徐瑾还有你这个这么关心她的舅舅,之前我家儿子和徐瑾回来的时候说,她是个无父无母,无家可归的孩子。”
舅舅说:“其实不是这样的,我姐姐离去后,我是一只把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的,她之所以不想回到我家,也许是因为她母亲的离去给她造成太大的阴影了,以致于让她无法走出那片阴影,因而害怕呆在伤心地,所以才促使了她之前的念头。”
李红答道:“哦,徐瑾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很喜欢她。”
舅舅又问道:“谢谢你,我现在可以见见她吗?”
李红招呼可华过来,然后把舅舅带到办公室。舅舅一路跟随着,来到店堂内的相对安静的办公室,环顾四周,疑惑地问:“瑾儿现在不在吗?”
李红给舅舅倒了茶水,不安地说:“实不相瞒,瑾儿她出了点事,对不起。”
舅舅急了:“什么事,严重吗?”
“她现在在医院,前天和同学玩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李红解释说,“我们只所以没有通知你,是因为我们不知道可以和你联系,所以,希望你能谅解。”
“她现在怎么样了,摔得重不重?”
“你放心,我们家和徐家都会尽心尽力地救好她的。”李红试着宽慰舅舅说。
舅舅着急的反问:“她都两天没接我的电话了,是不是连电话也不能接了?你叫我怎么放心?”
李红拨通徐父的电话递给徐瑾的舅舅,说:“徐梦的父母现在都在医院,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他们。”
“你好,我是徐瑾的舅舅,你能告诉我,瑾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
舅舅感觉徐父是在支支吾吾地掩饰着什么,于是很不满意:“叫瑾儿接电话吧。”
“对不起,她现在暂时不能和你说话。”徐父说,“等她能说话了,我们叫她马上给你打电话。”
舅舅着急地说:“你把医院的地址,住院的楼层科室告诉我,我这就过去。”
“对不起,姐姐,是我没照顾好你的瑾儿。”当舅舅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时,愣是被等待中的徐父拦在了门口,当他获知徐瑾有可能变成植物人的消息时,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悔意,堂堂八尺男儿一下子瘫软在了大庭广众之下,热泪长流,捶胸顿足。
徐父见了,也不禁热泪盈眶,扶起他,劝道:“不管怎样,我都会负责到底的,之后我家的梦儿就是你家的瑾儿,你家的瑾儿,也就是我家的梦儿。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在徐父劝说与带领下,舅舅默默地来到徐瑾的床前,蹲下,拉着徐瑾毫无知觉的手,轻声说道:“瑾儿,我是舅舅,是舅舅不好,不该轻易答应你到别人家过年的要求的,自己有家,上天怎么可能会允许你到别人家过年呢?到如今,却害你要在医院里过年。那天,你打电话给舅舅,说要我放心,要让我相信你,说你也相信自己,会凭着自己的能力走出悲伤,走出生活的阴影,说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幸福和快乐。可是今天,你却不言不语不说不笑不哭不闹地躺在这里,你让舅舅怎么相信你怎么能放心?傻孩子,你与其这样不声不响不理不睬地对待舅舅,还不如又哭又闹的傻样呢,你哭吧!你闹吧!你缠着舅舅去找你父亲报仇吧!舅舅什么都依你,不管姥姥怎么想,我们偷偷地去,好吗?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瑾儿,只要你快点醒过来……”
天渐渐暗下来,舅舅站起身,他不得不回去了,不然一个人等在家里的姥姥不知会有多担心。徐父再一次强调说:“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徐瑾也是我的女儿。”
舅舅突然想起什么,说:“瑾儿的手机让你女儿拿着吧,马上就新年了,她姥姥一定会打电话来的,多少也是给老人家的安慰,能骗多久算多久吧。”
徐父听了,内心的酸楚感同身受,不再多说什么,默默点头示意。
年三十早上,肖家的批发中心终于开始放假了,明天就是新春佳节,所有的员工,包括可华,昨晚都连夜回家去过年了。肖杰早上醒来的时候,已是八点,一抬眼看到阳光暖暖地从窗外透进来,照在闪亮的家具上,照在母亲干练的身影上,肖杰突然幸福得激动不已。母亲正在厨房里忙着给他和父亲准备早餐,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母亲做的早餐了,似乎已经不能再想起那会是一种怎样幸福的味道。春寒料峭的日子里,一家三口围着温暖的桌子,有说有笑,开心得吃着早点,寒冷很快就要过去了吧?肖杰傻傻地想:这幸福的温暖,一定也是徐瑾想要的家的感觉吧!于是,又多拿了一份过来,香甜地吃起来,心里默念:这份是替徐瑾吃的。
吃罢早点,肖杰从未有过正经地对父亲说:“爸,你有空吗?能不能送我去医院。”
“好啊,我也正想去看看那可怜的孩子呢。”肖建伟答道。
寒风呼呼地追赶着阳光,顺着窗户的缝隙愣头愣脑闯了进来,李红站起来,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自言自语地说:“这风吹得,要下雪了吧?”
“是啊,这太阳就是开雪眼,天气预报说,接下去的七八天都是雨雪天气为主,还说要做好防冻抗寒的准备。”肖建伟接过话题。
天气的变化太出乎肖杰的意料了,他还在为早上的太阳兴奋着呢,父母的一席话却严严实实把他对温暖的期盼击打得遍体鳞伤。但是不管怎样,他心中的意念还在,于是一本正经宣告说:“爸,妈,我今晚必须要在医院里过年,因为我之前答应了徐瑾,会陪她过年的。”
肖建伟惊疑不定地看着儿子,儿子的决绝与坚守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他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长大了,儿子的话语里不经意透露出的责任心也让他感到欣慰,他的眼底开满了欣喜的泪花,使劲地点点头,鼓励说:“是的,既然是你承诺过人家的,就一定要去做到,爸爸肯定是要支持你的,不管她现在怎么样,也不想你现在有多困难,总之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顶天立地,一诺千金。”
李红听了,满心不悦,这好好的年,谁不想好好过?于是大声训道:“肖建伟,你又发什么神经,总是这样没来由得宠着孩子,这样下去他迟早要闹翻天的。”
“你懂个屁,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情,你别管。”肖建伟应对完妻子,转头示意儿子说:“是不是?”
肖杰似乎一下子从父亲的教导中读懂了男人的责任,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是的。”
来到医院,看着愁眉紧锁的徐梦和她母亲,又看着一动不动的徐瑾,肖杰心中最柔软的神经也被挑了起来,不由心里阵阵泛酸。
四天了,徐瑾已经睡了整整三天三夜了。这四天四夜里,徐梦几乎不敢合眼,一合眼她就会做噩梦:不是被警察追得漫山遍野地跑;就是被徐瑾的亲人拳脚相向,一阵痛打。前天中午只靠在徐瑾的床边眯一会儿,她还梦到自己被父母赶出家门,沿途乞讨……看到肖杰拄着拐杖一步一跳地来到跟前,徐梦的眼睛都亮了,怯怯地说了声:“杰哥,对不起,之前都是我的错。”
四天的折磨,徐梦的傲气几乎散失殆尽,肖杰看着,之前的怨气也渐渐少了,回道:“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我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今天过来,就是陪徐瑾过年来的。”
“杰哥,这么说,你是原谅我了?”徐梦无限凄凉地说,经过这一次的教训,她觉得为自己的任性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肖杰说:“这几天你和叔叔阿姨特够累了,先回去吧,这两天这里有我呢。”
这几天来,徐梦就像一只可爱的旱鸭子突然掉进大海,她的眼睛完全看不到光亮,她的手脚再也感觉不到温暖,她曾经五光十色的世界里色彩突然说没就没了,她所有的骄傲也即将随着温度的下降而灰飞烟灭了吧?静下来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不知何时起已经冰冷了,并且,那寒冷已经引发浑身上下无时无刻不在瑟瑟发抖。万念俱灰的忧愁紧紧锁住了她 ,锁得她即将窒息,也许只需轻轻闭上双眼,她的世界就要将烟消云散了吧?好几天了,她无助地挣扎,孤单漫无目的地漂着……肖杰的到来,像一根稻草飘浮在她的面前,抓住,没有任何放弃理由!徐梦感激地说:“杰哥,你自己还拐着脚,能做什么?如果可以,我们一起留下,让我父母先回家一趟吧,明天要过年了,一点准备都没有。”
肖杰轻微地点了点头,不知是赞同还是怜悯。
大人们都暂时回去了,医院的病房里除了徐梦、肖杰和徐瑾,还有就是四处乱闯的沉闷空气。肖杰两眼看着窗外,无话找话说:“风吹得这么紧,是要下雪了吧?”
“谁知道呢?”徐梦紧盯着徐瑾,多么期望她能突然在她的关注下动一动手指,眨一眨眼睛啊。
天空开始飘起毛毛细雨,室外的天空变得更低沉,可新年的喜气硬是满满的挤进了阴冷的时空,大街上的来来往往的人清一色喜逐颜开。肖杰倚在窗前,不由想起父亲以前总会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氛围里告诉他:父亲小时候是怎样地期盼过新年,因为新年对于父亲小时候来说,意味着有新衣服穿,有好多平时吃不上的好东西吃,还能跟小搭档一起放鞭炮 。每次说的时候,父亲是多么希望他能珍惜现在的生活,因为在父亲看来,他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父亲小时候最奢侈的梦想。就像现在,他期盼徐瑾能叫他一声一样,似乎也成了遥不可及的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