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歂瑞将水管关上,奔去厨房。
诎管家将白淏清带入花园,小棠送上茶来。
文乐盈没有起身,只是伸手示意请他落坐,问道:“不知白老师到寒舍来有何贵干?”
白淏清象是并没察觉她言辞中的不屑,摘下了一贯不离身的眼镜,暗蓝的瞳孔在阳光下有如大海的波涛。
看来打算开诚布公了。文乐盈唇角掠过一抹冷笑,静待他开口。
“看到这个庄园我已经知道您的身份了。”
“哦?”
“我毕竟也有两千年的道行,掌土之神还是知道的。”
“哦。”
文乐盈冷淡的表情和语气让白淏清有点说不下去。可他沉默,文乐盈更沉默,也许第一次见面时他更有机会说话,可惜他那时什么都没说。
“我……”纷纷扰扰,无从说起。
“咦?这是在讲故事吗?”达阙居然回了,边说着边走进花园。
歂瑞也紧随其后,端着点心盘子过来。
白淏清神情一滞。
“把眼镜戴上。”文乐盈低声道,急促而决断。
白淏清瞟了她一眼,忽然领悟了一件事:她的身份,不知何种原因,并不为走过来的那两人所知。福德正神的女儿,与他这种“妖孽”其实一样,在人世间是个无法正常与人交往的存在。也许正因如此,他们才会比人类更珍惜情谊。
小棠接过点心盘子摆好,歂瑞已抢到离白淏清最近的地方坐下,一脸的期待。
白淏清看着放下文具袋的少年,在心底里感激他无心的提示,开始讲一个故事。
东海里有只修炼了将近两千年的鳗妖,有一天他幻化为人上岸游玩。这个镇子民风纯朴,是他经常小住的地方,所以他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此生最大的危险。
一辆飞驰而来的军用吉普车眼看就要撞上一对安然走在街上的母女,他扑过去将她们救下。那辆车停住,一个军官骂骂咧咧地走下来,竟然用手杖向他们打来。虽然他修行时间很长,却不是个拘泥于既有规则的妖,当时便准备小惩大戒,可突然间被一枝从天而降的箭射中,气血顿时紊乱。下场当然是被那军官暴打一顿。
在他遍体鳞伤,准备就近回到海里去时,一个老太太见到他狼狈的模样,将他拉住。老太太很热情,邀请他到她的小茶铺里歇息,他没法推辞,便随了她的心意。老太太给他端来了糕点果子和一壶茶,然后细心为他搽好药膏,包扎大的伤口。闲聊得知,她的老伴被日本人杀害了,儿子前些年被拉了壮丁,再没回来,媳妇第二年便因难产死去,现在就独自一人带着唯一的孙女开着这个小小的铺子聊以糊口。
在上千年的岁月里,鳗妖并不是没有和人打过交道,可一是本身个性使然,二是自知人妖殊途,因而跟人类没有什么深交。这次本也如此,擦肩而过,转身即忘。但因可怜她们祖孙俩,每年过来时便顺便带些珠贝之类,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那老太太则总是留他住上一段。她的孙女活泼可爱,在他小住的日子里叔叔长叔叔短地缠住他,倒也有了修行之外的乐趣。
从来以为自己无情的鳗妖在老太太去世的时候第一次流泪,也毫不迟疑地答应了她的帮她照顾孙女的愿望。
自己不能为人接受的身份在这个小小的茶铺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对人类来说漫长的时光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过任何的痕迹,老太太的孙女对他的称呼早已从叔叔改成了哥哥。而在老太太去世后的那段不短的日子里,有另外一种情谊开始滋生、蔓延。
妖终究是妖,孙女不在乎的却不是他不在乎的,他偶尔的出现和长期的定居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邻居不会对一个远方来的陌生人刨根问底,却不会不对一个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充满好奇。
他不能冒险。人世间好管闲事的方外之人绝对不止法海一个,尤其这里还是观世音菩萨的道场,来来往往的僧人极多。他选择保持老太太在世时的规律,仍然每年去小住一段时间,只是这段时间一过,就绝对不因任何事停留。
孙女在他所不知道的时候觉悟了,不再在他小住时缠住他。两人将那美丽却不能存在的情谊默契地深埋起来,不去碰触。
一年复一年,唯一令鳗妖知道那份情谊仍然存在的证据,就是孙女一直没有嫁人。
在鳗妖不变的容颜面前,孙女终于老了。每个人都会衰老,都会死亡,这一点他一向很清楚,对此也很理智。可他不能接受的是,孙女得了癌症。那一瞬间,他好恨,恨老天为什么让这样纯朴善良的人不能善终!
那时,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只要有办法留住她,不,只要能让她快乐地活几年,他什么都愿意,就算是犯天条也没关系。他想用自己两千年的修行去换取她的健康,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内丹与身体融为一体,竟然不能吐出。
他象没头苍蝇一般跑遍了整个世界,找不到传说中的灵丹妙药;那些所谓神仙洞府,除了人类骗钱的场所,也不得其门而入。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有人告诉他,这个世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真纯体”,只要将孙女的魂魄取出放入其中,她就能再次美好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后来呢?”歂瑞见老师停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着下文,着急地问道,“找到了没?”
白淏清看了看她,还没说什么,就被达阙接了过去:“当然是找到了,然后孙女又健康幸福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与她的鳗妖一起。”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歂瑞很是怀疑。
“这类故事都有个美好的大结局,这是不变的真理。”达阙很不感冒地打了个哈欠。
“哼!我要听白老师说。”
白淏清仰起头来,阳光将他的镜片涂得雪亮:“对,就是这样的结局。”
“走吧。”达阙拉起还想赖着听故事的丫头,“你想等着李大厨拿着菜刀出来喊人吗?”
不情不愿的歂瑞在离开花园之前喊道:“白老师,您一定要留下来吃饭哦!”
花园又变得很安静,几只蝴蝶在明亮的空中跳着它们自己特有的舞蹈,漂亮的鳞翅闪着梦幻般的光泽。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文乐盈慢慢地道,“第一,那枝箭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白淏清伸出手来,光影流动,一枝箭出现在他的手上。
文乐盈小心地拿起它,色彩随指而变,美丽异常:“这难道是试心箭?”
“传说中的试心箭?”小棠忍不住凑了过来,连一边修剪花木的宝泫也停下来探头张望。
白淏清不感兴趣,因为他的视线完全被另外的东西所吸引,伸手抓向文乐盈的左腕:“这是哪里来的?”
文乐盈专注于那枝传说中的箭,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抓住。“放开。”她本能地喝止。明明箭是他带来的,还问什么问?莫名其妙的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