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向黑沉沉的夜空,伸出手来,一点雪花落在她的手套上,不一会儿就被她的体温融化,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如果雨雪是谁的泪,那么这样轻柔几乎不被察觉的哭泣就是现在的乌狄妮最可能的伤心表达吧?歂瑞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那白雾一样的气息在眼前消散,希望自己所猜想的一切都只是杞人忧天。
“莲花莲花!”她指着不远处一座彩灯叫道,极尽可能地把自己拖离低沉的心情,投入节日的喜庆气氛当中去,“看呀,它还在动呢!”
那朵夜色中的淡蓝莲花,无视观者的迫切,用它固定的速度,缓慢地绽放开来,一如命运,无从催促,无从拖延。
元宵节过完,春节便正式降下了帷幕,生活又再次回到日复一日的平淡道路上来。
歂瑞想了两天,还是决定要去看看乌狄妮,她知道自己太爱管闲事了,如果不是如此,也就不会常常跟非人类们成为朋友,最终导致很难拥有人类朋友的尴尬境况。
“乌狄妮是我可怜巴巴的几个人类朋友中的一个,当然更要好好珍惜才对,不是吗?”她走在去酒吧的路上时这么对自己说着。
下午课间她去找班主任请的假,于是吃过晚饭就直奔目的地,之所以利用晚自习的时间,一是不用将她的猜测告之达阙,平添他的忧虑;二是躲开兴非一,不然那个奇怪的家伙在她回家之前一定会跟着她。
踏入酒吧,时间很早,客人很少。
“欢迎光临。”
乌狄妮的声音悦耳动听,却无法令歂瑞高兴,可是她还是绽放出灿烂笑容,大声道:“我来啦!”
吧台边上唯一的客人转过头来,HugoBoss眼镜的镜片在灯下反射着光芒,看不到背后的眼眸。
“白老师?”歂瑞相当地吃惊,接着是同级别的喜悦之情,“白老师!您怎么会在这里?听说您不是调到外地去了吗?我们班的同学们还以为再也不会见到您了呢!”她奔过去,如果没有吧台的阻挡,估计停都停不下来。
“老师?你当过老师?”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出乎意料,乌狄妮的神情似乎回到了曾经。
吧椅上的白淏清有点招架不住两个少女从不同方向射来的热切目光,一边向歂瑞说“我只是出差到这里”,一边向乌狄妮道“我当的时间不长”,表情更是复杂莫测,确实些说,应该是手足无措。
歂瑞没有注意他那平凡的答案,完全被他的表情所吸引。白老师在她的心目中,虽然很平易近人又幽默风趣,但绝对不会产生出这种突然被人袭击一般的慌乱神情。
“白老师,您没事吧?”歂瑞的问话很伤人自尊心。
“他怎么会有事?他可是妖怪!”
乌狄妮很自然地代他回答,歂瑞当然也很自然地愣住。
金发店主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的口无遮拦,可惜已经无法挽回,便立刻转身佯装去拿酒。
白淏清反倒镇定了下来,微笑了一下,低头望着面前已经见底的酒杯,低声问道:“你很吃惊吧?从没想过在城市里与人类生活在一起的会有妖怪吧?可笑,明明是现实,为什么会有传说故事里的东西呢?”
他一边说出对她心思的猜测,一边抬起头凝望这个一直在文乐盈小心保护之下的女孩子,笑容里溢出一丝苦涩:“你害怕吗?”
“嗯嗯……”女孩子嘴里哼哼着摇头,大大的眼睛里没有一丁点的畏惧,热切也从之前的呆滞中再次火辣辣地燃起,“您还是我最最佩服的政治课老师。”她停了一下,声音低缓了些,“我终于有点明白您为什么会去盈姐姐家了。”妖和神应该是更容易有交集的族群吧?他们比人类更容易了解对方,不是吗?因为对于人类来说,他们都是无法触摸、只存在于幻想里的生命。
白淏清想起了曾经在观音像下的那番对话,女孩子对妖魔鬼怪有着与众不同的见解。今日看来,那不仅仅是一种见解。听她的口气,似乎文乐盈的身份她也已经知道了,可她仍未对他产生惧意,显然,那位对他没有任何好印象的神族大小姐也没能树立她对妖怪的防范之心。
有了这种认知,他忽然明白自跟她接触以来体会到的隐隐的熟悉感觉来自何处。是的,她很象她们……那对从来没把他的身份放在心上的祖孙俩。“文乐盈好象不再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了,她就不怕其他人再次觊觎你吗?”他随口说道。
歂瑞没有听懂白淏清那后半句话,只是条件反射地为她的盈姐姐辩护:“因为有些原因,所以盈姐姐现在不方便跟我在一起。”为了避免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您和乌狄妮很熟?”不然金发店主也不会那么利落地脱口而出吧?
“对,我们很熟……”
“小瑞你要喝什么?”
白淏清还没说完,就被在酒柜上摸了半天一瓶酒都没拿下来的乌狄妮打断,他便知趣的不再说下去。
歂瑞抬头看了看金发少女,笑眯眯地道:“你知道我不懂的。你想做什么我就喝什么,反正你做的都好喝。”
见她说完便再次望向白淏清,打算等待他继续的样子,乌狄妮立刻又问:“我知道你不喝含酒精的,那口味呢?你喜欢非常甜的或比较甜的,还是非常酸的或比较酸的?”
这回歂瑞也发现她是在故意打岔了,非常直截了当地问道:“你和老师一样,也是妖怪吗?”
乌狄妮哑口无言。
白淏清望向她。这得怪她自己,先脱口泄露他的身份,再千方百计阻挠他的回答。小丫头尽管很不敏感,可也不是笨蛋,象她那样太过明显的掩饰当然会触动她迟钝的神经。
“她不是。”这应该不算是骗人吧?他尽量平淡地说,“不过我们也算是世交。在她小时候,我还带她出去玩过。”
乌狄妮暗自松了口气,紧张的表情舒缓下来。
歂瑞笑了,那种笑容分明是“我了解”的意思。她本来也没有什么种族身份概念,更不在意朋友出身,既然乌狄妮不希望她知道什么,那她也不会强求答案,所以她很快用“哦”将它一笔带过,回到美貌店主的问题上,说道:“我要甜的。”
乌狄妮没有立即转过弯来,愣了一下才拿出三种新鲜果汁和一瓶饮料,右手缓缓举起,半透明、橙黄、乳白和淡黄的四种液体随之从容器内飞出,形成细长的水柱,她左手轻弹,水柱被截断,多余的部分重新落回容器内。
白淏清扶了扶眼镜,眼角余光则注视着一脸仰慕的歂瑞。
四条水柱象在生长的花藤一样互相缠绕,然后在乌狄妮的指尖上方散作深乳黄色的喷泉,只是向周围落下的液体并没有遵循地心引力所指出的唯一道路,而是在那喷泉的根部再次聚合,成为它不竭的来源。
白淏清总认为乌狄妮这样玩得太夸张,可以前她根本就不听他的,他对她也无可奈何,好不容易这次见她收敛了不少,给自己调制时都用的是普通调制工具,手法也与其他调酒师们无异,还以为她已经“改邪归正”了,没想到这会儿,在这个刚刚还怀疑她是妖怪的人类面前,居然又弄出那种超乎寻常的方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