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畏惧他,她,也是畏惧的吧。
即便看不出她的恐惧,但如斯女子,沦为小妾,不可能不怨,不委屈。
可似乎也看不出她的怨恨委屈,她如同清澄的甘泉,静若处子,云淡风轻,甚至,还站在一个那么无辜的角度,认为他可惜。
别人说他可惜可以,可是那害了她,终将要她命的人,还可惜吗?
秦苍的眼突然发涩,一种酸楚的温暖从内心涌起,激荡碰触到他的四肢百骸。
他大势已去,天怒人怨,世上终还有一个灵心惠质的女子,以身相许,还那么温柔温暖地,怜他爱他吗?
秦苍轻叹了口气,十指相扣处越发深紧,轻声道:“我一直疑你是他们的奸细,百般折磨试探,直到他们要对你下手,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卿,不恨我吗?”
夏心夜唤道:“王爷。”
秦苍“嗯”了一声,夏心夜道:“奴婢不敢和王爷卿卿我我,王爷还是改了吧。”
秦苍言笑道:“我便偏喜欢卿卿我我,不成吗?”
夏心夜不再言语,秦苍道:“回答我,恨我不恨?”
夏心夜道:“奴婢身为异数,王爷怀疑也是应该的,奴婢,恨无所恨。”
一句恨无所恨,声音很轻,而且淡,似乎与己无关,但却是一种遮天漫地的大悲怆。秦苍的步履陡然慢了半拍,只觉得有种东西很强悍地暗合了他的心曲,不由得侧目看向夏心夜:“那跟了我三月而死,你也不恨吗?”
夏心夜笑笑:“那是奴婢的命,王爷不过是买了我而已,奴婢也无所恨。”
秦苍默然。雾渐渐消散,晨曦微微露了出来,鸡鸣狗吠起床劳作之声渐杂,秦苍笑着,伸手去揉弄夏心夜的头。
他的大手温暖而宽厚。
夏心夜只穿了件宽大的蚕丝素花衣,在晨风中有几分薄寒,秦苍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风,脸上的笑容很爱宠干净,看向她的眼神,也如同望着自己的知己爱人,亲近而宠溺。
秦苍将夏心夜揽于肩侧,天边现出朝霞的微红,脚下的青石板有点湿漉漉的,远远的巷子里,开始响起卖花女孩子清脆的叫卖声。
大周朝野皆嗜香花,秦苍尤嗜爱茉莉。穿着青白花土布衣服的卖花女孩儿,不过七八岁的样子,挎着大篮子,远远地便芳香四溢。
女孩儿披着淡粉的朝霞,有几分怯生生地望着前方两个神仙似的人儿。秦苍携夏心夜走过去,在女孩儿的花篮旁停下,女孩儿开心地扑闪着长睫毛,仰头道:“公子,给这位神仙似的姐姐买花吗?”
秦苍莞尔,很是愉悦地把花篮里那一大捧茉莉全拿出来,放在鼻端闻。
女孩儿顿时乖巧地道:“我们冠香园的茉莉最香了,爹爹上最好的肥,有很多人都要我们的茉莉去熏衣。”
秦苍笑着把茉莉交给夏心夜,然后他发现,自己没带钱。
他出门从来不带钱。即便看上了什么东西,自有随从去帮他付。可如今没随从,他买束花,总不能让人家小姑娘大老远去安平王府去拿那几文钱吧。
七八岁的小女孩儿,仰头甜甜笑着,等着他付钱。
秦苍略低了头,凑在夏心夜耳边道:“我没带钱,你有吗?”
他吐字间的呼吸在她耳边,有些热有些痒,夏心夜轻轻应了一声,褪了自己发间的珠簪递到小女孩儿手上,小女孩儿下意识退了一步,不敢接。
夏心夜道:“姐姐没装钱,用簪子换你的花,行吗?”
小女孩儿望了一眼珠簪,怯怯地不言语。那表情是想要,但怕其贵重,又不敢要。
夏心夜将珠簪交给她,小姑娘捧在手里,眼睛发光般看着珠簪,半晌抬头对夏心夜小声道:“那么点花,不值这么多钱。”
夏心夜笑道:“姐姐愿意换,就跟姐姐换了吧,好吗?”
小女孩儿使劲点了点头,表情很是欣喜快活,夏心夜拿着花起身,小女孩儿犹自仰着头望着她。
秦苍牵了夏心夜向前走,漫天玫瑰色的云彩让整个街巷沐浴在一片紫粉当中,日出扶桑,光芒万丈。
襟怀的花葱郁芳香,犹带着清晨的露水。秦苍掐了一枝并蒂茉莉,连同青碧的叶,簪在夏心夜的发间,抚着她的脸笑道:“回头我赔卿的簪子。”
夏心夜道:“王爷的赏赐,奴婢再怎么也用不完。能用一粒珍珠,博王爷随性一笑,也是好的。”
街上行人寥落,秦苍牵着夏心夜信步慢走,路旁的垂柳浓荫,在霞光中如同被洒了金。秦苍看着夏心夜的面容略显憔悴,柔声道:“卿困倦了是吗?”
夏心夜说不要紧,却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被秦苍一把横抱起,她紧紧抓着秦苍的袖子惊呼道:“王爷,不行啊!”
秦苍笑语:“我是抱着你回府,又不是想当街纵欲,卿怕什么,有什么不行!”
夏心夜的脸红了,缓缓松开秦苍的袖子,小声央求道:“王爷放下我吧,奴婢能走。”
秦苍道:“可是我现在就想抱着你,招摇过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