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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扑朔迷离身后事(1)

亲手毁扇

总有些故事让人望而却步,总有些伤感与时局有关。站在栖霞山的脚下,有一个人一边哭诉着恩怨的过往,一边凝望着自己触手可及的幸福,另一边担忧着未来无果的生活。

一把李香君拥有了多年视若珍宝的桃花扇,总是在李香君无力面对生活的时候给了她无限的希望,在那样斑驳的岁月中,若不是那把看似平淡无奇的桃花扇陪伴,也许此时的李香君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然而对李香君来说这样特别的桃花扇,真的能够陪伴她海枯石烂吗?就要看侯方域对李香君的心了。

侯方域和李香君终于等来了再度的重逢,是他再次的到来,带给了李香君人生的天堂,李香君陪着侯方域漫步在草长莺飞的栖霞山下,看着远处那红透了半边天的夕阳,挽着侯方域的臂弯,就这么向前走着,她以为她的执著真的等来了美好且值得的结果,她以为这样的生活就会这么一直继续下去,直到彼此衰老,直到彼此老得连最后一颗牙都不剩的时候,还能像此时这样,牵手漫步。李香君是这样期望的,可是侯方域也真的愿意一直这样吗?也许吧,也许在找到李香君的那一刻他是愿意的吧。

尔时,大明朝早已彻底地灭亡了,连最后那些苟延残喘的狗官都不剩了,望着那些熟悉的山川,熟悉的小巷,熟悉的人群,李香君知道只有这些画面中的生活还没有改变,只是朝代变了,清朝取代了明朝,清朝满人的旗帜早已高高挂在了城楼的制高点,身为一个明朝末年的有志百姓,虽然无力挽回什么,却可以在心里为已逝的明朝默哀。

不是李香君接受不了新生事物,也不是她的观点多么陈旧,她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曾是明朝的百姓而留恋明朝。尽管明朝最后的昏君和那些官员带给了李香君诸多的摧残,但是她还是不愿看到如今的一幕。她想就此退隐江湖,不再涉足朝廷的硝烟,过平淡的生活,守着自己的爱情,一生如此。

在与侯方域分开的那些年中,李香君尝尽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看清了事态的变迁,她知道对于明朝的灭亡,她和侯方域都无法反转现实,历史就是历史,过去就是过去,谁都无法改写这个事实,她和侯方域能做到的就是守好自己的未来,不妥协于生活,也不投靠清朝,这就是李香君的想法。

于是,李香君开始和侯方域尽情地享受生活的美好,似乎想把分别这几年错过的精彩都补回来一样。他们利用所有能利用的时间,去每一个曾经去过的地方,彼此寻找着过去的点滴,彼此倾诉着对过往的种种回忆,这些都是属于他们最真实也最留恋的幸福。

因为不断地寻找着这些回忆,李香君总是感觉侯方域的心还如他一样,一如当年一样真诚,这让李香君很是开心。只是她忘记了,人是会变的,世界上的万物都是一样,在最初的时候最美,后来会随着环境,随着接触的社会变化而变化,也许心中的爱还没变,但是这个人变了,变得不再是当初相爱时的纯真模样了,这就是人。

李香君认识侯方域不久,他们就有过约定,如果有一天可以厮守终生的话,希望能够找一个安静的山村,过着不问世俗的田园生活,不再涉足政治,不再踏足官场,只是享受拥有爱情的每一天即可。

如今这样的日子似乎就在眼前了,李香君当然是喜出望外。可是侯方域却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侯方域了,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让他尝尽了生活的苦难,他不甘心自己就这样平淡地度过余生。

只是李香君还像个傻子一样,等待着侯方域和她一起归隐山田。现在的侯方域怎么肯像当年一样把爱情看作生命的全部呢?多年的经历改变了侯方域的人生轨迹,他这个满腹经纶的才子,看清了国家的事态,在他的心里明朝就是明朝,一个已逝的朝代,不必再提起,离开了明朝,自己还要为生活为事业而奔波,选择新的前程没有什么不可原谅的。

因此,这样美好的日子没有延续多久,侯方域就选择了清朝,投奔清朝,为自己重新选择一个有前景的位置,是侯方域的理想,也是侯方域想要追求的生活。

李香君得知侯方域投奔清朝这一消息之后,她彻底地崩溃了。她永远也想象不到自己那样信任的人会背叛曾经的气节和信念。

想着当年那个在媚香楼中出现的明朝复社领袖的侯方域,再看到如今投身清朝穿着清朝官服的侯方域,李香君只是觉得可笑至极。一个人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就背叛了自己深爱的明朝,为了前程不惜任何代价地追求,根本就将彼此要归隐山田与世无争的生活抛在了脑后,这样的侯方域连同曾经爱情的誓言都一起背弃了,让李香君感到无比陌生。

李香君再次拿起了那把桃花扇,看着上面的诗词,想着关于这把桃花扇所有的故事,绝望的泪水布满了忧愁的脸颊。

那把曾经在梳拢之时侯方域赠给她的定情信物,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因为在她心里爱情就是无价之宝,没有什么可以与之相提并论,可是此时她伤心欲绝地看着这把扇子,觉得它不过记载了自己所有的愚蠢和傻气,竟然会为了一个这样的人而放弃了那么多本该幸福的选择,还差点丢掉了性命。想想真是不值得。

就这样李香君看着这把桃花扇,越看越绝望,越看越气愤,最后一气之下竟然将桃花扇撕了个粉碎,只见那把扇子的碎屑飘落了一地,像她的心一样,七零八落。那些伤口无法愈合。

过去的侯方域在他心里永远地不复存在了,随着大明朝的灭亡,一起离开了,那个让李香君等了十六年才出现的爱人,俨然永远地失去了。那个让她苦心等待多年的侯方域早已不再是当初的样子了,虽然侯方域还深爱着李香君,可是他们的爱情理念不同了,不再是同路中人了,也失去了再在一起走下去的必要。那个李香君最爱的人,给了她最深的伤,爱情不过是过眼云烟,曾经的存在,不过是一个美丽的假象,结局不是完美的,就连回忆都会变得多余了。

在李香君被困在皇宫的岁月中,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人如今真实地站在了李香君的面前,笑容依旧,风度依旧,气节却改变了。如果李香君知道如今看到的侯方域是这个样子,她宁可一生都被困在那个高高的皇宫围墙中,至少那样她的心里还是美好的,她的希望还是存在的。

爱情曾是李香君生命中最值得珍惜的东西,如今变得如粪土一般不值一提,过去那个在为了梳拢巨资不肯妥协于阮大铖的侯方域去哪儿了?过去那个一身傲气的正直的侯方域哪儿去了?过去那个一心只为报国、不顾自身安危的侯方域哪儿去了?李香君心中的疑问不停地困扰着自己。

怎么一转身的机会,所有的美好都变了呢?侯方域不再是那个热血少年了,不再会守着对李香君的种种誓言而弃功名于不顾了,他变得如此仕途,一心只想为官。

是的,在清朝刚刚兴起的朝代中,侯方域确实为自己找到了一席之地,他的才华确实有了该有的归处,被新皇赏识,被万人重视,可是他却丢失了人间最最宝贵的爱情。

李香君那个曾经在最美的年华固执地爱着他的人,彻底让他的前程伤得遍体鳞伤,而这样的伤口无人能为李香君抚平,因为这样的伤害是侯方域给的,李香君原本以为这次的重逢定会换来幸福的继续,可是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着玩笑。

或许很多人会觉得李香君太过看重名节和誓言了,也许只要侯方域爱她的心还没变就是万幸了,可是这不是李香君想要的生活,也不是李香君追求的生活,一切的一切早已失去了原本真实的味道,李香君怎么肯将就着继续呢?如果能将就,如果不感到丝毫的羞耻,那她就不是那个敢爱敢恨、敢想敢怨的李香君了。

看着手中撕毁的桃花扇,李香君感慨万千,她不愿看到如今的改变,也不想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可是她没有办法。因为她不能代替侯方域去做一切的选择,她能做的只有接受自己的思想,放弃这一段让她感到背叛、羞耻、无法继续的爱情。

桃花扇毁了,而且毁在了李香君自己的手上,随之销毁的还有她对爱情的守护和对未来生活的希望,这次的绝望让她看清了凡尘俗世,接下来的一切,该何去何从,还要从长计议。

古佛相伴

青灯依旧,故人迟暮,那远去的背影,写上了无限的哀怨。桃花扇,朵朵盛开的鲜艳花朵,每一朵都是血泪的汇集,那一片片一点点地散落红色,都是爱情枯萎的痕迹,曾经的那个完美的爱人,如今去了何处?留下的不过是一个形象依旧未改的躯壳。

曾经的桃花扇陪伴了李香君无数个不眠之夜,它是李香君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动荡的岁月中,生活带给了李香君无数的不公平,总是备受生活打击,无奈的摧残总是光顾李香君的世界,但是李香君从来没有惧怕过,因为那时候的她心中有爱,爱是无穷的力量,给了她活下去的信心,给了她继续走下去的指引,可是如今那份爱丝毫未减,不过那个最爱的人已经在李香君的心里彻底消失了。

李香君知道那个伴随自己多年的桃花扇早就失去了意义,过去的日子里她一直把这把扇子当作是侯方域一样珍惜,因为分别的日子里,她只能把这把扇子当作是侯方域一样看待,她以为只要她守住了这把桃花扇,就守住了爱情,一切就会按照想象中的安排发展,不管距离多么遥远,那个心中的爱人,总会寻找到桃花扇的存在,总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总会出现在某个角落,给她重逢的惊喜。

可是李香君执著地等来了重逢,也等来了爱人改变的消息,这一切的一切一时间让她难以接受,过去那份纯洁且毫无瑕疵的爱情,如今被注上了黑色的污点,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她不敢再去回想有关于过去的点滴,因为回忆只能带给她更深的伤痛,这样的伤痛只会让她觉得生活失去了颜色。

爱已成灰,心已憔悴,她永远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前程爵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会是那么重要,重要到迷失了自我。过去那个侯方域对于官位、前程虽然也有向往,但是那时候的侯方域知道一心为明朝。

在最初分别的日子里,李香君和侯方域不停地通信中,每一封信件中,侯方域都将自己的远大抱负和一心救国的想法写给李香君,那时候李香君一直认为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对于这一点她深信不疑。

在阮大铖想尽办法拆散她和侯方域的爱情之时,李香君就是拿着那把桃花扇血溅其中,那种爱情赋予的力量,都是侯方域给予的,因为李香君一直觉得只要侯方域在就会保护她,即使侯方域不在她的身边,侯方域的精神也会支持她走完最难的旅程。可是如今侯方域的精神是什么呢?是向清朝投降的举动,是无法坚守誓言的背叛。

那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一下子随风飘远,爱情已逝,随之凋零的还有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李香君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去相信那个她深爱的男人,用了大半生的时间去了解,去接近,去等候那个完美的爱人,可是等来的却是人性最本真的一面,是贪图富贵地离开。

对于李香君来说爱情是她一生追求的梦想,而此时梦想破灭了,连同那把桃花扇一同消逝了。命运赐给李香君最多的就是伤痛,原本她以为只要爱情可以继续,那曾经无论付出的是怎样的代价,她都会觉得无所谓,只要有爱,没有什么是可以难倒她的。可是这一次,爱情永远地成为了童话。什么至死不渝?什么海枯石烂?什么情比金坚?都是骗人的鬼话,这个世界上谁能给谁一个永远不变的诺言呢?看透了爱情的阴暗面,李香君只感觉心中无限的凄凉。

回想这一段爱情,一路走来太多的坎坷,太多的难耐,为了这份爱情李香君不惜生命,为了这份爱情她始终如一地痴等,为了这份爱情苦苦地寻找幸福的转身,为了这份爱情不惜远离朋友的关怀,只身一人再次回到初识的地方,等待那个情郎的归来,为了这份爱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望着自己走过的路,李香君只感到万分的疲惫,发自心底的累,因为这份爱情不是以美好为结局,而是等来了一场讽刺的背叛。

当眼泪像河流一样干涸地流过之后,李香君只想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找一个地方永远藏身,再也不去触碰和爱情有关的一切。

李香君觉得自己的爱给错了人,可是这种错谁能说清楚呢?也许站在侯方域的角度看,侯方域也没有错,因为他毕竟还是回来了,他还是找到了李香君,虽然他投奔了明朝,虽然他不愿意在与李香君归隐山田,可是他的爱始终如一,不过是想要换一种方式相守。可是李香君不愿意。这是侯方域所不能理解的。但是他也只能尊重李香君的选择。

人各有志,侯方域有侯方域的选择,谁都有选择幸福的权利,既然侯方域要去奔前程,那谁能阻拦得了呢?怪只怪他们相遇的时机不对,如果他们在明朝最昌盛的时期遇见,也许李香君也不会受尽折磨。如果他们在清朝兴国之后遇见,李香君也许一样会深爱这个风度翩翩的男人,如果没有时局的变迁,此时的他们还在缠绵于爱情最美好的时刻。可是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谁都左右不了。

在侯方域踏上清朝殿堂的第一步起,就注定了这场爱情的结束。李香君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她一定会选择离开。默默地消失于侯方域的世界,不留一丝痕迹,带着所有的悲伤,将尘世的喧嚣掩埋在岁月的流逝中。

失去了爱情,对于李香君来说就是失去了整个世界,她已经无力再去面对未来的生活了。过多的绝望中,让她想到了销声匿迹,连同自己的名字一同消失在繁华一梦间。

她想了去尘世的渊缘,逃开世俗的纷争,找一个能容纳自己的古庙,吃斋念佛,了此残生。这是李香君经过几番挣扎之后为自己找到的出路,也许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那份久违了的宁静,才能让自己的心静下来,不再去想关于爱情的种种。

李香君这株风雨飘摇的铿锵玫瑰还是选择了皈依佛门,一身袈裟是她为自己精心打造的未来。在栖霞山的深处,那个悠远矗立的古庙,是李香君最后的容身之地。

随着古庙钟声的敲响,李香君剔去了飘逸的长发,看着那渐渐飘落的发丝就像是她残缺的爱情一样,永远地从她的心中飘走了。

那个媚香楼中独具魅力的楼主李香君,那个被众多才子仰慕的“香扇坠”永远地离开了俗世。她给自己换了一个名字,随着这个法号的到来,过去的李香君不复存在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在栖霞山上痴等情郎归了,再也没有贞洁烈女死守誓言了,再也没有了黄鹂般悦耳的琵琶曲了,那些属于李香君的过往,那些属于李香君和侯方域的共同的回忆,都留在了那个凡俗的世间,眼前多的不过是一个不起眼的出家之人。

没有人会再去追问李香君的过去,也没有人再去打扰她痴守的爱情,更没有人在她面前大献殷勤博取她的芳心了。那些属于凡尘的一切都随着她的选择一同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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