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为了生活中的“丰富多彩”吧,人有时要作出某些舍弃。
那么,世界杯结束之后一个星期之内的小山村之约,晓生去了吗?
这天,在烟雾缭绕中,晓生与阿军作了一次长谈。
对于凤淑的事,阿军也有所了解,他先是这样问道:“晓生,怎么不到那村子里走一趟?”
“我,”晓生这样回答,“我,一时下不了决心。”
“有什么困难吗?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对于朋友的盛情,晓生大概只能是心领了;他这样说道:“倒不是这方面的问题,只要出得起价钱,打一驾车到那里,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是,只要我走一趟,恐怕就成了——”
阿军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烟,然后丢下烟头,瞪大眼睛问:“晓生,我耳朵没问题吧?你,你居然怕成了——”
晓生也吸了一大口烟,接着让烟气缓缓冒出,这才慢慢地说道:“阿军,你没听错,我真的有点怕谈成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呢?”
“你想想看,如果我去了,所有的问题基本上就解决了,凤淑一家就等着把人送过来了。可是,我觉得,好像还有什么问题没解决——”
“你是不是在想,女方不是正式职工?”
“有这方面的考虑——”
“你家离圩场这么近的,做什么事情找不了一碗饭吃?”
“就算是这样吧,还有,我不可能劝她马上丢下工作过来,再说,她也做了几年了,不会轻易放弃的:这样一来,我和她,就成了牛郎织女——”
“哦,没有直达的班车,到有点难办。”
“另外,”晓生接着说道,“结婚以后,来往的应酬肯定很多,这二三十公里的路程,真有点为难;特别是,以后有了孩子呢,就要东奔西跑的——”
阿军点点头,说道:“这些,的确也是问题;不过,你想过没有,如果你不去,就会永远的失去一次机会。”
“失去就失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听了这句话,阿军微笑着说:“有钱没钱,讨个老婆好过年,你不后悔吗?”
晓生思忖片刻,这样回答道:“是有点舍不得,不过,如果太难办,放弃也是一种选择。打个比方说——”
“打个比方说,”阿军接过他的话,“一个人到了果园里,就该先摘一个果再说;你怎么敢肯定,前面还有果子等着你,要是人家都摘完了呢?”
晓生皱了皱眉头,缓缓说道:“你的话,也有道理。不过,从另一角度看,如果一进到果园,你就开始摘果,由于只能摘一次,如果你发现前面还有更好的,就只能干瞪眼了——”
阿军“哈哈”笑了几声,接着说道:“那,你不会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吗?”
“现在的问题是,吃了碗里的,就不能再看锅里的了。”
“开个玩笑,你自己想清楚吧,需要帮忙的,随时来找我。”
“这种事情,我会想清楚的,需要你出马时,我也会去找你的。”
“晓生,也二十七八了,该拿点主意了——”
“三十而立,这一两年之内,尽量解决这个问题。”
“想下两盘棋吗?”
“没什么事情,下两盘再说吧。”晓生回答道。
如果能猜到晓生以后的故事,你大概会有买彩票中五百万的命。
这个盛夏的夜晚,晓生形单影只,走在去舞厅的路上。
这个舞厅,不是近两年以前,他和玉姐相识的那个舞厅:那个舞厅,由于某种原因,关门大吉了。这新舞厅,位于那旧舞厅以西百来米处,其间还隔着一条南北向的马路;另外,方向也变了,由坐北朝南变成了坐西向东。
经过医院门口时,晓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玉姐,此时此刻,你还在里面吗?新舞厅开业已经好几天了,怎么都不见你的影子!是不是多了百来米的路,你就戒了舞瘾了?其实,我是很想你的:然而,年龄的差距,使得我退缩了。这个夜晚,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你。唉,人家说往事如烟,还真有点这回事!阿菊,这几年来,难得一见;阿英,还想着再赚一些钱,迟迟不肯归来!阿娜呢,和她差不多。至于凤淑,想到鹊桥渺渺,我最近也放弃了!凤淑,你大概要怪我狠心、薄情吧?你在信上说‘世界杯已经结束,法国队已捧得桂冠!晓生,这几天,我一直在村口等呀等呀,看到的,是一轮轮落山的太阳!而你,连影子都不见!你是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而抱怨我吗?我——’凤淑,我不抱怨你,我只是在想,有些事情,我是很头疼的,我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
晓生过不了“自己内心这一关”,却走过了医院、旧舞厅的门口,向新舞厅走去。
如果要说这新舞厅跟旧舞厅有什么不同,那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里面的人比较混杂,不像原来的那么单纯。不过,对于晓生来说,这未必就是一件坏事:舞厅是个小社会,对这个社会多一份了解,应该也是不无裨益的吧?
这个晚上,舞厅很热闹。
晓生也不急着请人跳舞,他想先观望一下。
看了几曲,他看出一点苗头了:有一个姑娘,总是站着,对邀请她跳舞的人,来者不拒。
“既然还没找到合适的舞伴,”晓生想着,“就先请她跳一曲吧,先熟悉一下舞步再说。唉,自从离开玉姐,已是好些日子没跳舞了——”这样想着,他就开始盼着下一曲的到来了。舞曲响起,是一曲慢四步《杜十娘》:“孤灯月下,我独自一人坐船舱。手扶着船舱四处望,怎么不叫我的郎——”
晓生走上前去,对那姑娘说:“小姐,请你跳个舞好吗?”
那姑娘抬起头,凝神望了一会儿。这一瞬间,晓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眼神,说不出的陌生!晓生跳舞次数,已经不算少了。人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因此,晓生跳舞时,最关注的,是对方的眼神。阿菊的青春热情,玉姐的投入陶醉,都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而眼前这位姑娘,恍如迷离中带有一丝渴望,热情大方中夹杂着些许野性——晓生这样想着,却发现那姑娘已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同时说了一句:“好吧,那就跳吧。”
她的舞步并不熟,倒有点闲庭信步的味儿,转了几下,只听她说:“我,我就喜欢随便走走。”
“我也是这样——”晓生附和道。
她比晓生矮半个头,因此,晓生大体上可以断定,此时此刻,她是觉察不到自己脸上惊惑的表情的:晓生搭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脊背。这一碰之下,晓生颇为吃惊:那触觉,碰到那脊背上的触觉表明,除了一件短袖衬衫,她上身就什么都没有了。当然,外国影片中,有些外国女人,是不穿内衣的;可是,这是在中国,而且是在不怎么开放的岭南地区!这,未免太——
为了证实这一点,晓生接下来的时间里,耍了一下小手腕;几经探寻之后,他可以肯定了,的确,这姑娘没穿内衣。
当然,这一切,眼前的姑娘并没有意识到;她,只是一门心思的跳着,跳着。
“这,”晓生一时好奇与疑惑齐生、诧异与任性共起,“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是一时忘记吗?有这种说法的吗?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她就是故意的!如果真是故意的,那么,她又会是怎么样的人呢?我,会不会是太无聊了?无聊,有一点吧;只是,这样的奇事,还是第一次碰上——”想到这里,他大着胆子,轻声说道:“等一下我们到外面走走吧?”
“好啊,跳完这一曲,我们就出去。”她回答得很干脆。
为什么她不矜持一下?晓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得太草率了。他眉头皱了一下,默默地对自己说:既然开了口,就不要想那么多,自己是本地人,熟门熟路的,到时见机行事就行了。
拿定主意后,晓生慢慢调好呼吸,继续若无其事的跳着。
一曲终了,晓生和她悄悄走出舞厅,向楼下走去。
“小姐,怎么称呼你?”晓生问道。
她笑了笑,这样回答:“就叫我光子吧?”
“光子?怎么像日本人的名字?”
“只不过是个代号,那你想叫我什么?”
“我想不出来,那就叫你光子吧。”
“你是本地人吧?”
“是啊,你是——”
“我是外地人,”光子说,“只是路过——”
“哦,只是路过——”
“你想带我到哪里去?”
晓生皱了一下眉头,指着东南方向的那片土岭说:“看,那有一座土岭,就到那里去。”
“要走多久?”
“照我们的速度,十分钟吧?”
“好,那就走吧。”光子点头说道。
那片土岭,也就是晓生以前跟阿菊、阿娜曾经分别去过的那片土岭。只不过,那两次去的时候,都是颇有几分寒意;而这一次,却是热浪袭人的盛夏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