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淑说着,将脸转往里边去了。瞬间之后,又微微低下头;留在晓生眼前的,一时只是一大片黑得透亮的丝绦。而那片丝绦,也有微微翘起的几根,就像视野尽头那燕子的翅膀。
晓生眨了眨眼,想起的却是将近一年前那翩然远去的燕子:哦,那是一首《浣溪沙》,词中说道“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这个春天的午后,你终于来了;不过,再过一阵子,你又要离去——
这样想着,晓生说道:“凤淑,这些天,我一直在想着你——”
凤淑并没有回过头来,只是说:“想着我?现在,我,人都已经来了——”
“跑这一趟,是很辛苦的。”
“你知道就好。”
“凤淑,今天,”晓生说,“今天,好暖的——”
“是啊,刚才在街上逛了一下,都快出汗了。”
“这么暖的天,怎么穿这么多、这么厚的衣服?”
“多?那,那你不会——”凤淑低声说道。
晓生往凤淑身边挪了挪,一把扳住她的右肩。凤淑的肩膀抖动了一下,就停住了。晓生顺着她的肩膀,将她扳到自己怀里。凤淑只是“嗯”“哦”“哟”地低吟,并没有要挣脱的迹象。晓生轻轻解开她上衣的纽扣,低声说道:“凤淑,没那么闷气了吧?”凤淑点点头。晓生俯瞰着那乳燕展翅欲飞的轮廓,轻声说道:“凤淑,平时,你吃点什么,这么健美的..”凤淑声音有些发颤:“吃什么?还不是大米饭?”晓生没有再往下问,只是伸出手来,和面一般,轻轻地揉着眼前那隆起的两座小山丘。“哦——晓生,哟,我——”凤淑的声音,犹如呓语。一阵阵带电似的颤动,传到晓生的掌心、手臂、血液里。她的长发,披散开来,几缕秀发下的眼睛,透出篝火般的光。晓生屏住呼吸,双手轻轻地揉着,搓着,只觉得一阵暖流瞬间流进了自己的四肢百骸。“晓生,”凤淑突然直起身子,“晓生,放开我!”
晓生脑子里滚过一阵旱雷,双手不由自主的松开了!“凤淑,你?”他愕然。
凤淑边整头发边说:”晓生,我要回去了——“
”过一下再走,不行吗?“
”不行,漏了车,就回不去了——“
“那,”晓生还是不死心,“那,就住一晚吧?”
“你,还记得第一次跟我来的那位姑娘吗?”
“记得啊,可是——”
“今天,她也跟我一起来;过来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到老街上看看,叫她等一下——”
“那,你可以去告诉她,让她先走,然后你再回来。”
“不行,既然一起来,就要一起回去。”
听了这句话之后,晓生皱了皱眉头,接着低下了头。
“那,我先走了——”说着,凤淑站起身来。
晓生也猛地站了起来,拥着凤淑说道:“凤淑,我真的舍不得你走——”
凤淑将身子向后仰了仰,右手推向晓生,同时说道:“晓生,别这样,我快透不过气来了——”
晓生将手松开,这样说道:“那,下星期,你再来?”
凤淑眼里闪过一丝喜悦的光:“晓生,你,你这是在邀请我吗?”
“是啊,是在邀请你!”
“有你这句话,下星期,我一定来!”
“好,一言为定!”
“放心吧,我不会跑到哪里去的——”
下楼的时候,晓生这样对凤淑说:“下次来,就可以——”
“到时再说吧。”凤淑这样回答。
将凤淑送到大门口时,晓生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凤淑说:“就几步路,不用送了。”
“我,我也想上街转一下——”晓生说。
“这样吧,我走了十分钟后,你再上街;我,我不想——”
晓生思忖片刻,说道:“那,那你先走吧。”
“哒——”“哒——”“哒——”,这一次,高跟鞋的声音,是由近到远了。晓生并没有急着走进家门,只是默默地目送着凤淑的背影。穿着高跟鞋,离去的动作就显得缓慢起来。那整个身子,就像和风轻轻拂过柳梢,一片摇曳与婀娜。
然而,不管那动作有多慢,那身影,还是离晓生越来越远。再过了片刻,凤淑转了一个弯,这一次,那身影,就离开了他的视线,就再也看不到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晓生一点一滴、一丝一线的,将凤淑一切的言行举止,一遍一遍地过着电影:快一年过去了,她这次来,并没有留下丝毫的斥责和怨怒。这说明,那个暮春的午后,我的那些举动,尽管她当时又羞又恼,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她大概就开始心平气和起来。看来,不怕别人恨,就怕别人忘!就算她恨你,至少她还会想起你!什么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就让它随风而去吧。当凤淑再次到来后,我,我该和她说点什么呢?“摊牌”的时候,到来了吗?从另一个角度考虑,如果这星期,她真的如约而至:至少,一路上,她也在想,要跟我说些什么吧?这样看来,我也可以沉着、冷静一点,把事情做得稳妥一些。哦,还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她从此远走高飞,不再见我!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说明,那个下午,她使的是缓兵之计:她所想的,只是怎样离开那个房间。这种可能性,又有多大呢?如果真是这样,将来的某一天,我会不会为轻易让她走而后悔呢?唉,人的一生,总是要时时刻刻面对着爱恨情仇、荣辱得失、是非成败。凤淑,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你,会不会如约而至呢?当那一天到来时,你是燕子归来,还是候鸟北归?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场梦:如果真是一场梦,大概只能感慨造化弄人了。“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记得小蘋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即将到来的那个夜晚,会是彩云归来吗?星星点点的希望,丝丝缕缕的尘烟——
你也许会说,晓生这家伙,怎么又有点像莎士比亚笔下的哈姆雷特?
其实,他也不想学什么哈姆雷特;只是,总有一些事情,总带着那么一些丝丝缕缕的无奈、不甘与怅惘。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过,几个“三秋”之后,这个暮春的午后,凤淑,终于还是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天下午,和暖的天气,渐渐显出些许炎热的气息来:这种天气,晓生是很喜欢的,至少,不用担心着凉什么的。
这天下午,凤淑穿的是一件粉红色的外套,下面是黑色裙子,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晓生的母亲,对凤淑的到来,是很高兴的。这天适逢圩日,母亲买的菜特别丰富,收摊的时间,也提早了一些。从母亲手中接过菜的时候,晓生这样说道:“妈,煮菜的事,就全交给我吧。”
母亲说:“你煮菜,当然不成问题;不过,我还是要提前一点——”
“没什么事的,卖完再回去。”
“晓生,煮菜去吧,过一下我就回去了。”
晓生不好再说什么,就拎着菜回去了。
吃晚饭的时候,母亲指着那碟水油堆,对凤淑说:“凤淑,村子里有人会做这水油堆吗?”
这水油堆大致上相当于北方话里的“油馍”,不过,它有自身的特点,那就是油而不腻,甜香绵长,一般人是做不来的。
凤淑吃了一口,然后说道:“也有人做,不过,做不成这个味儿。”
母亲微微一笑:“那就多吃几个。”
片刻之后,凤淑说:“阿姨,这么好吃的,哪天,我想过来拜你为师——”
“好啊,我正愁找不到传人;晓生,平时是不学这个的,只知道读书。”
“读书也好,有稳定的工作——”
“也没有什么的,就那么一点钱,还不如我老太婆做生意——”
“那也是,”凤淑接口道,“做生意,自由一点——”
席间,晓生很少说话,只是看着母亲和凤淑你一言我一语的。
看看已吃得差不多了,凤淑这样说道:“阿姨,今晚上我到哪里去住,你帮我找一户人家?”
晓生的母亲微笑着说:“凤淑啊,你不嫌弃的话,就在我家住一晚;房子刚起好,有的是房间。”
凤淑长睫毛扑闪了几下,这才说道:“我,我有点不好意思——”
“凤淑,你这样想就见外了;到了我家,去别人家借宿,人家还以为,我容不下人——”
“哦,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放心的住一晚吧,哦,你带了衣服来吗?”
“嗯,带了——”
“那,就解决了——”晓生的母亲轻松地说道。
“那,就要打扰一晚了——”凤淑的语气,仍是很客气。
“凤淑,你不用这样客气,我,就怕没人来打扰。”说着,晓生的母亲,意味深长地望着凤淑。
晓生注意到,凤淑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稍稍低下头,夹起一块鱼肉,慢慢地挑着鱼刺,小口小口的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