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丽兰接到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电话时，已在哈尔滨市了。当听说她的车被炸在大街上时，她的心彻底凉了。如果说之前还有一点点幻想的话，那么接到这个电话之后，她的幻想彻底地破碎不存在了。她是多么爱包中年，到头来他真的要狠心杀她。宏玄天师给她讲时她半信半疑，她从骨子里不相信包中年会杀她。后来，包中年飞走后，冉大海把包中年给冉大海下达的爆炸任务和盘托出讲给了她，她虽然信了，但还是不明白包中年为何那么恨她，而且还要置她于死地。“难道我真的错了？”那些天，她每天早上醒来，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问题。她想：社会上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为何我们由爱生恨呢？老宣对她默默地做的这一切，也真令她感动，走动于宏玄天师和冉大海之间，说服她马上离开天啸市，还拿出积蓄在哈尔滨购置了一套房产，把她安置在这里。他俩是前天到哈尔滨的，当老宣带她来到这新购置的房子时，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好的房子，背靠松花江，前临繁华的大街，会是给她买的？老宣回答说：“是给你买的，咱俩住的。”桑丽兰叹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老宣对她说：“我这里的朋友同意把你的工作调过来。我看不如这样，你把天啸市工作辞掉吧，我在哈尔滨书画市场开一个书画坊，收入会很好的。我们在这儿好好地过日子。”如果在半年前他对她说这样的话，她会用白眼瞪他的。现在，她不会了。特别是上午接到刑警队的电话后，她紧紧地抱住老宣哭了。老宣也紧紧地抱住她，劝道：“别哭了，只要你安全就好。现在，我们只要好好地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桑丽兰哭道：“是我害了两位修车的师傅呀！”老宣劝道：“这怎么能是你的责任呢？你也不知道包中年会采取什么方式害你，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要害你呀！不过真可惜了那两位师傅的性命，这笔账要记在包中年的头上才是。”
这几天，她感觉像在梦里生活一样，浑身轻飘飘的。大前天上午，宏玄天师突然来给她讲法。也不知道天师用的什么法术，在她面前挥舞了几下手掌，又闭目念了一阵什么咒语，她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身子也轻飘飘的，感觉好像在太空中飘移。本来她是在家里，不知怎么天师把她带到一个柏树成荫、殿翅层檐、琉璃飞金的地方。她和宏玄天师从空中落下，只听四周传来了歌声：
查查冥冥清静道，
昏昏默默太虚空。
体性湛然无所住，
色心都寂一真宗。
太空无形生天地，
大地无功长精英。
物能常静人心乱，
唯见老君能悟生。
人生终空体不存，
说天道地送真经。
歌声唱罢，宏玄天师与她对面而坐，只听天师念道：
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曰：“不远复，无祗悔，元吉！”
桑丽兰没有听明白，问道：“天师所云何意？”宏玄天师道：“孔子有个学生叫颜回，他的特点是：他有过失，从来不会不知道；他知道后，从来不会再去做。易经上是这样评价的：迷路不要走得太远就回头，这样就不会造成大的后悔，用我们现在的话说就是不会造成大的伤害和损失，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吉利。”桑丽兰问：“天师说我在迷路上奔走得太远？”宏玄天师说：“正是。”桑丽兰又问：“那我该怎么办？”天师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路是自己走的，果是自己栽的。人间正道是真爱，是大爱，是博爱！而畸形的爱是得不到正果的。”桑丽兰想了一下，说道：“我明白了一些，但还望天师进一步指明。”宏玄天师说：“两人行，损一人；一人行，得其友。”桑丽兰说：“天师是说……”宏玄天师说：“两人在一起，早晚要损一人，有时是自然损，如正常死亡。有时是人为损，如两人意见不一致而自相残杀。而一个人独行，早晚要得一友同行。你目前面临的是‘相煎太急’之局，与你同行的人要动杀心，需加倍提防。但话又说回来，你一旦成为独行人，马上会有一友与你同行，为你祝福，保你平安，你们会很快共荣之。”桑丽兰说：“天师，我直说吧，是包中年想杀我，是你在暗中帮助我，当然，还有冉大海他们。是不是老宣会与我同行同荣呢？”宏玄天师哈哈笑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去领悟，我的任务完成了。圣母，我述职去了，保重。”
下午，冉大海又找到她，给她讲述了很多关于包中年准备谋杀她的事，并劝她早日离开天啸市。冉大海对她说：“你在家多待一分钟，就增加一分钟的危险。”桑丽兰说：“我在外边举目无亲，到哪里去呢？”冉大海对她说：“有个人会帮助你的，而且他把你今后的路也设计好了。”桑丽兰问：”是谁啊？这么好！”冉大海说：“大艺术家、圣人——老宣。”桑丽兰呆呆地说：“真是这样，那我谢谢他了。”
晚上，老宣见到了她。
老宣见到她就开门见山地说：“你的命运让这么多人关心关注，这足以说明你是个贵人。”桑丽兰反问他道：“我真的在天啸市就没有立足之地了吗？”老宣说：“你有立足之地，但这里每时每刻都存在着危险，你明天一定要跟我出去几天。不然，这次灾难你无法躲过。”桑丽兰说：“事到如今，我只好听你们的了。宏玄大师已给我布法，冉大海已给我讲明原因。你又这样关心我，我听你们的。”老宣说：“明天我们去哈尔滨，飞机票已订好了，等事情过去了，你我再回来也行。”桑丽兰问：“为什么要去哈尔滨呢？”老宣说道：“这是宏玄大师的意见，可能与圣母有关。”一说是大师的意见，桑丽兰不再问什么了。第二天下午，也就是前天的下午，他们俩飞到中国的欧洲式城市——哈尔滨。
哈尔滨秋天的夜晚是迷人的。安顿好，等桑丽兰平静了许多后，老宣带她来到哈尔滨中央大街112号的华梅西餐厅，订了一个两人的座位。两人面对面坐着，默默的。华梅西餐厅是个三层建筑，人很多，但很静，只能听到如潺潺流水的音乐声和餐具轻轻相碰的“嚓嚓”声。女服务员个个如花似玉，忙而不乱，在眼前飘来飘去。桑丽兰点了“沙一克”、“沙拉拌香鸡”、“青菜钵”和“煎牛里脊卷”四道名菜。为了今天晚上在这里用餐，下午老宣上街理了发，三十多年的长发被他下决心理了，成了个小平头。满脸胡须也理掉了，面白如月。下午桑丽兰一看见他，吓了一大跳，看惯了脏兮兮的他，猛地有点看不习惯。没有了长发，没有了乱乱的胡须，老宣看上去年轻了十岁。桑丽兰问他：“你怎么把你艺术家的长发和马克思的大胡子理掉了？”老宣笑道：“过去我说过，等和你结婚了，我就短发净面。”桑丽兰说：“我答应与你结婚了吗？谁告诉你我要和你结婚？”老宣笑道：“这是天意，不会远了。”桑丽兰叹道：“你呀！我逼人家结婚，结果人家要杀我！你逼我和你结婚，我怎么办？”老宣说：“要么你要我，要么杀我，活着躺在你怀里是幸福，死了躺在你怀里也是圆满。”桑丽兰说声：“贫嘴。”不再理他。老宣说：“今晚我请你到哈尔滨著名的华梅西餐厅用餐好吗？”桑丽兰说：“听你的，你说到哪里吃就到哪里吃。嗨，我这下半辈子，真的要听你的了。”
哈尔滨的华梅西餐厅原名叫“马尔斯茶食店”。始建于1925年，创始人是俄国犹太人“楚几尔曼”，后来几易经营人，俄国人、德国人、波兰人、捷克人和中国人先后经营管理，主要以俄式西餐茶食小吃为主。进入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因日本侵华战争和中国国内战争，这个西餐厅日落西下，到哈尔滨解放时，已无生机，惨淡经营。解放后，生意慢慢地好起来。1957年公私合营后，改为华梅西餐厅。餐厅三层建筑风格各异，二楼突出“克林姆林宫”古老风格，三楼体现俄罗斯现代风格。
他俩开了一瓶俄罗斯红葡萄酒，一人一杯。桑丽兰闭一下眼睛，喝了一口，然后睁开她那美丽的眼睛说：“你知道了吧，包中年出逃到美国了，他不会回来了，他爱人木锐云和儿子也到了菲律宾。看来他们早已计划外逃，等杀死我后，他们就在美国生活，真是狠毒啊，我算瞎了眼！”老宣破例穿上了一身名牌西服，高档白衬衫，配上高质量花领带，看上去不像艺术家，更像商人。他也呷了一口红葡萄酒说：“有两件事我们几个人心里很清楚。一件事是他给你写的半年后与你结婚的协议是幌子，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来策划他的谋杀行动。刚开始他是让冉大海实施的，后来看冉大海靠不住，就又找了其他人。”桑丽兰忙说：“冉大海是个好人。”老宣说：“是的，冉大海有很多毛病，过去也干过很多违法的事，但在处理这件事上，他做得很对。第二件事就是包中年一旦飞往国外，他计划的谋杀就要开始，不然为什么宏玄天师、冉大海和我逼着你迅速离开天啸市呢？可是我们有一件事没有想到，那就是他动手后住美国不回来了，而且把他妻子儿子也弄到国外去了。真是老谋深算啊，高，高，实在是高明！”桑丽兰喃喃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吧！经过这次波折，我突然懂得了很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爱，什么是真正的友谊。如果没有这次教训，我也不知道在迷路上要走多远。我真傻，以为爱能战胜一切，谁知在丑恶心灵面前爱是那么的无助。我爱包中年是个错误，逼着他与我结婚更是一种错误，我真傻！谢谢你这么多年来关心我，爱着我。这次没有你的精心呵护，我可能已经不存在了。我真的很感激。今后，我听你的！这里的房子我收下，你的要求我答应，寻找了这么多年的爱，原来爱就在我的身边。以后，我已无法在天啸市生活，我俩就在这北国之城默默地生活吧。”老宣一听，激动地说：“好，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桑丽兰说：“明天我先回去，刑警队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催。我会把我和包中年的情感经历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们，配合他们办案。”老宣说：“回去吧，一并把工作辞掉，我在这里等着你。”桑丽兰说：“好，我一定来，你等我。”
走出中央街，来到抗洪纪念碑下，顺松花江而去，在江风的吹拂下，老宣和桑丽兰并肩而行。这会儿桑丽兰想得很多很多，她想起了父母，父母只知道她来哈尔滨市出几天差；她已和妹妹联系过，家里发生的一切还不能马上告诉他们。她又想起了金维善，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生产顺不顺利，在美国生活得习惯不习惯。她这会儿又突然想起了包中年，想起了他那双难忘的眼睛和使她多次丢魂儿的眼神……
桑丽兰说：“说实话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俩会这么迅速地走到一起。”
老宣：“是的，而且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
桑丽兰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和杭航真的有个儿子？”
老宣：“真的。”
桑丽兰：“我俩在这儿生活，她不会追到这里找我算账吧？”
老宣：“不会的。”
桑丽兰“为什么？”
老宣：“因为她快被‘双规’了。”
桑丽兰一惊问：“真的？谁对你说的？”
老宣：“她自己对我说的。她有预感，她知道这一关过不去。因为是中纪委二次复查的案件，所以她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她除了有经济问题外，还经手了很多来历不明的文物，几个文物贩子也已落网，她知道她的末日已到，但她在从容应对。她对我说，她所有的后事已安排完毕，随时等着中纪委来人把她带走。”
桑丽兰：“她有这种心理，也算是女中豪杰。她不是有关系吗？赶紧跑一跑门路才是。”
老宣：“这次不行。”
桑丽兰：“还是根喻洪告她的？”
老宣：“是。”
桑丽兰：“她不是让你把你那学生小荣放到根喻洪身边当卧底的吗？”
老宣一惊，问：“这么机密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桑丽兰笑笑说：“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老宣：“本来是让她去的，可是杭航这边是这个样子，她也不让小荣去了。这么说，我家的假被盗你也知道了？”
桑丽兰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老宣说：“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看透也不说透。”
桑丽兰说：“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我想你老宣那么聪明的人，怎么会与杭航一起制造假盗窃案呢？”
老宣说：“一言难尽啊，这与她贩卖文物有关。”
桑丽兰问：“怎么讲？”
老宣说：“有四幅古画珍品，是杭航几年前从文物商贩手中弄到的，后来她送给了桂中原。老桂出事后，根喻洪把这四幅画扔到了垃圾箱里，被人拾走卖给了包中年，再后来包中年放到我这儿保管。杭航知道后，为了再次得到这四幅画，制造了那次假被盗案件。本来我是不配合她的，可是她那种人，你不听她的你会有无尽的麻烦，于是我就做了违心事。”
桑丽兰说：“太复杂了，不敢想。”
夜静了，江边的钟声已响过十二下。松花江上的水稳而平静，无声无息向下流去。大街两边的门店大都闭上了眼睛，看样子睡得很沉很香。只有个别零售店还亮着灯光，期盼着顾客的到来，尽管这种期盼带来的是失望。三三两两的人们走在大街上，说笑声很远都能听到。偶尔，有一声男人的吼叫，回响在天空中。月儿躲进薄薄的白云后边，可能是困了，不想注视大地的一切。一声刺耳的急刹车声，划破周边的宁静，告诉人们，这个欧式城市还没有完全沉睡。警笛声也响起了，这让人们感觉到这座城市很安全。深秋的北国之夜，风声一阵紧似一阵，让这个城市沉睡在幸福中。
他俩回到了新房内。老宣说：“你累了吧，洗洗睡吧！”桑丽兰坐在那里，突然又流泪了。老宣知道她现在很痛苦，也没有再说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