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走过了一洼那个又一洼，走一洼呀哎嗨哎嗨哎嗨哈哎哎，这个又一洼呀，哎嗨哎嗨哎嗨哈哎哎……
我这个走过了一洼那个又啊一洼，洼洼地里头好庄稼。俺社里要把那个电线杆架，架了高压架低压。低压那个电线杆儿两丈二，高压电线杆两丈八。安上一个小马达，得儿叫喔喔把套拉。叫它拉犁又拉耙，叫它摇耧把种撒，拉起磨来赛牛马，拉起水车哗哗啦啦。庄稼人有了它可是真得法呀……
这位唱戏的青年是包中年本村的铁锁，初中毕业在大队宣传队几天，有功底，唱得很好听。铁锁唱完后说道：“木锐云，唱吧，把你那《朝阳沟》下山选段来一板吧。”包中年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说：“唱吧，大家都想听呢。”她脸又红了红，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起腔唱时突然说：“《下山》选段太长，我怕唱不下来，我唱《上山》吧。”大家马上说：“好啊，《上山》选段也行。”
于是大家掌声响起来，她有板有眼地唱起来：
走一道岭来翻一架山，山沟里空气好实在新鲜。这架山好像狮子滚绣球，那道岭丹凤朝阳两翅扇。清凌凌一股水春夏不断，往上看通到跌水岩，好像是珍珠倒卷帘。满坡的野花一片又一片，梯田层层把山腰缠。小野兔东奔西跑穿山跳岩，这又是什么鸟点头叫唤。东山头牛羊哞咩乱叫，小牧童喊一声打了个响鞭。桃树梨树苹果树遮天盖地，花红梨果像蒜瓣把树枝压弯。油菜花随风摆蝴蝶飞舞，庄稼苗绿油油好像绒毡。朝阳沟好地方名不虚传，在这里一辈子我也住不烦。
木锐云唱毕，铁锁带头鼓掌，大家都说好。木锐云忙说：“唱不好，让大家见笑了。”说完她坐下看了一眼包中年。
这时有人带头说：“让中年也唱一段大家说好不好？”大家边鼓掌边嚷道：“行呀，中年也来一段吧。妇唱夫随呀。”这时木锐云起来走到这位青年身边，假装生气地捅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说什么呢？你再胡说我撕烂你的嘴。”这位男青年说：“我投降，我不说了，我不说了。”包中年看着这一切，只笑不说话。铁锁催道：“唱吧，唱一段让大伙儿听听。”包中年想了想说：“我五音不全，找不到调。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吧。”于是他咏道：
华主席挥手起春风，
神州万里展新容。
山新水新人更新，
天红地红旗更红。
他咏完大家又是一阵掌声，接着他又咏一首：
千山万水景色稠，
出自八亿绘春手。
开遍大庆大寨花，
挽住春天不让走。
虎头山是山西昔阳县的一座山，经大寨村群众的艰苦奋斗，变成了层层梯田的粮山。包中年去看木锐云，意思是说你也来一首。木锐云忙避开他的目光，看天边的薄云。这时铁锁诵道：
莫道工地条件差，
条条渠沟靠我挖。
一脚踢开帝修反，
一定干出现代化。
这时一个女青年忙说：“看着铁锁笨头笨脑，没想还是个大才子呀，不但戏唱得好，诗也朗诵得不错。我说北村小花怎么会死活要嫁给你呢，原来也是个文化人。”女青年话音一落地，引得大家都笑了。去年北村有个叫小花的姑娘追他，两人跟着业余剧团跑了一年多，后来人家姑娘家人不同意，铁锁又一个人回来了。铁锁脸红了红，坐下了。
和包中年一个村的臭包也在工地上，他早已看出了包中年和木锐云的关系，躺在沟边，一言不发。这会儿他突然站起来，看了大家一眼说道：“让包中年和木锐云同时朗诵一首诗怎么样？”大家附和道：“好——”包中年没有说什么，木锐云说道：“不行，不行，他是高中生，我是初中生，我不会云诗。”这时有几个青年突然笑了，一个青年人说：“还‘云诗’呢？‘云诗’是啥意思？没有文化怎么说‘云诗’呢？”木锐云一跺脚一回头，撅着嘴说：“去去去，没跟你们说。”包中年站起来向大家笑道：“我和锐云给大家朗诵一首散文诗吧。”木锐云忙说：“你一个人朗诵吧，我不会。”这时包中年走近木锐云小声说：“朗诵前不久我写的那首，你不是会背嘛。”这话让臭包听见了，忙说：“原来你俩经常背着我们约会？把你俩一块儿写的诗念给我们听听。”他俩没有理会臭包，于是两人同时开始朗诵，大家静静地认真听着：
一丛丛的青竹从绿茵茵的大地升起，我们走遍这希望的大地呀，选出壮丽的青竹制成千万芦笙，吹响毛泽东思想的乐曲……
包中年从小学就喜欢散文诗和诗歌，上高中时，经常在校园的黑板上发表作品。上大学时，他酷爱古诗词，写了十几本“作品”，但一篇也没有发表。参加工作后，写了几首古体诗词发表在《天啸日报》上。
他俩诵完，不好意思地坐下，大家又是掌声，又是吹口哨。
这时有一“人”字形的大雁从头顶飞过，在冬日阳光的照耀下，看得见大雁暗红色的羽毛油光发亮。
下午上工号吹响了，红旗招展的水利工地在召唤着勤劳的儿女……
这个时候，包中年和木锐云都知道，他俩将相伴终生。
……
他回忆到这儿，笑了，这是怎么了？这一个时期怎么老想家，老是想往事呢？
他整天回忆小时候和村庄的小伙伴们玩，一起看戏，一起洗澡，一起拾柴火，一起戴着红小兵的袖章执勤。现在回忆更多的是他上大学前和木锐云在一起的时候。
这会儿天完全黑下来了，冉大海让工作人员炒了几道小菜，开一瓶茅台酒，两人对饮起来。
包中年说：“我已经做了对不起你嫂子的事情，不能再对不起她了。想想当年她义无反顾地爱我，我今后真得对她好点。”
冉大海呷口酒说：“是啊，嫂子不容易呀！”
这时，楼下大门有人按门铃，从电视监视器里看，是小井。冉大海说：“这个浪货又来了，缠得让人头疼。”他走过去开门，把头伸到门外向楼下喊：“开门去！”他转过身说道：“我这几个女人，闹人，这家伙也不出嫁，生活在我身边消费太高了。一会儿要飞到北京听京戏，一会儿要飞到海南听轻音乐，一会儿要到西藏传佛经。那个小溪呢，倒是很听话，安安生生给我带孩子，就是她老母亲有病，经常住院，开销都是我的。”包中年说：“人家一个未婚女青年，无怨无悔地给你生孩子、带孩子，又不给你找事，甘愿做你的二房，多好的人，人家母亲有病你花几个钱应该的。”这时冉大海突然说：“那桑丽兰也不是死心踏地跟你吗？你也应该……”没等他说完，包中年说：“她要甘心奉献，别逼我，我也能容她。小溪这种女人是聪明女人呀。”冉大海接着刚才的话题说：“小田倒是很懂事，前不久她丈夫给我来那么一出，我真想把那家伙废了。后来想我整天跟人家老婆睡，男人知道不发火是不正常的，不过最后他让我业务上的对手利用了，我有点心理不平衡。”
正说着，小井已上楼来了，见包中年在喝酒，忙笑道：“包主任，好清闲呀！你又和冉经理共商什么大事呢？”包中年听到这话，心里一颤，但马上笑道：“喝闲酒呢！我一个机关工作人员能有什么大事呢？”小井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说道：“你一个经济发展中心的主任，管的不都是大事？有好事了可别忘了俺冉大海，这么多年他可是鞍前马后跟着你。我这后半生就靠大海了，大海就靠你，你可得叫我们一生安安全全地度过啊。”包中年扭过脸认真地看着她问：“什么叫安安全全呢？”小井也认认真真地说：“就是事做得再大，也必须保证别翻船了。泰坦尼克号是多么伟大的船舶呀，一旦翻了船，什么爱情啊、生命啊，都没有了。”包中年听罢，忙端起酒杯说：“为了弟妹的关怀，干杯。”小井忙端起杯说：“为了包主任家人幸福，爱情美满，干杯！”冉大海见小井说些不沾边的话，忙说：“小井，前几天包主任还说请教你有关京剧的知识呢！”这时他突然想起，前不久包中年想请教小井什么戏剧脸谱的问题，目的是想把小井的话题引开，如果再往下说，包中年会怀疑自己向小井泄密了。其实他什么也没有给小井说，包括他身边所有的女人。她今儿个怎么会说些有“内容”的话呢？
小井突然把话题一转说道：“我今天见到桑丽兰大姐了，几天不见，她越发精神了，更漂亮了。开着白色的轿车，穿着名牌服饰，有气质得很。”
包中年问她：“你们很熟悉吗？”
小井说：“不是十分熟悉，一般关系。但我很佩服她，忠于爱情，追求幸福，为了自己应得到的权利，死都不怕。”她转脸看着冉大海说：“你说，一个人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呢？”她说着，用目光透视一下包中年。
包中年脸色白了，苦笑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冉大海眼瞪了一下小井说道：“你瞎说些什么，你既然跟桑科长不熟，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怕这不怕那呢。”
这时包中年站起来了，拿起手提包说：“我有事先走了，你们聊吧。”他说着向外走去。冉大海送他到大门外的停车场。包中年问他：“大海，我感觉我们的计划人人都知道了，怎么回事？中午桑丽兰打电话质问我，这会儿小井又是话里有话，是不是你小子要坏我的事呀？”冉大海一听忙回答道：“包哥，这么大的事我能说吗？再说这件事你是让我干的，我能说出去嘛！”包中年严肃地说：“我希望你要严加保密，此事关系你我身家性命，你要高度重视！”冉大海边给他开车门边点头道：“一定，一定！”包中年开车走了，冉大海看着远去的汽车尾灯，心里十分苍凉。
冉大海回来走进屋内，小井开门见山地问他：“海哥，我刚才真的见到桑丽兰了，是她打电话让我去的。”冉大海一惊：“她让你去干什么？”小井说道：“她告诉我一件事。”冉大海问：“什么事？”小井说：“她告诉我有人要谋害她，而且你知道底细。”冉大海忙问：“我怎么会知道底细呢？我知道了还不忙告诉她。”小井不紧不慢地说：“她说你给她一首诗，她看不懂。她说南山青龙观的宏玄天师和老宣知道玄机。”冉大海心里惊了一下，脸色很难看。他说：“宏玄和老宣知道内容她为什么不去问他们俩呢？”小井说：“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她只告诉我，你是最知道底细的人。”冉大海忙追问：“你知道是谁吗？”小井说：“我估计是她最爱的一个男人。大海，将来我要被害死了，就一定是你，因为我最爱你。”冉大海说：“你说什么呀，跑题了。”小井说：“一定是包中年要杀死她，因为她最爱包中年。现在桑丽兰要越过楚界逼宫，影响了包中年的事业，影响了他的家庭和家族，所以包中年就备了一把大刀，一旦桑丽兰逼来，他就会向她砍去。我感觉，这件事你一定知道，并且参加了。”冉大海说：“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参加呢？”这时小井坐在冉大海面前，双手抱胸，认真地说：“海哥，你放心，我没有桑丽兰那么死心眼儿，非要求所偷爱的男人离婚不可。我不会逼你，你还是你老婆的人而不是我的人，将来你出多大的事都与我无关。但是，总归我们相好一场，我不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你好好想想，桑丽兰如果突然死去了，她家人会罢休吗？公安局会不全力破案吗？到时一旦牵连到你，后果你是知道的，你老婆怎么办？你这千万家产怎么办？还有跟你的这一帮可怜的女人怎么办？我好说，跟着我的老师好好学京剧，再嫁人生子过日子罢了。小田也好办，还回到她那个臭男人怀抱过日子。那小妖精小溪怎么办？带着你的小孩嫁人去？”冉大海一听这，火了：“你少替我操心，老子做的事情老子心里清楚，轮不着你来指三道四。过去我做那么多大事，不都过来了？我不还是我？再说，他包中年要杀桑丽兰与我有什么干系？你就那么认定是我要干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不准对别人讲半字，也别在我面前再提起，不然我就不客气。”冉大海说完，“啪”地摔了一个茶杯。
小井突然哭了，她上前拉住冉大海的双手双腿下弯，跪在了他的面前，把脸仰起，看着冉大海哭泣道：“大海，包中年和桑丽兰的事你一定不能掺和进去。我有预感，一旦桑丽兰出事，包中年一定会受到追究；你掺和进去，一定很危险。我替嫂子求求你了，我替小溪小田众姐妹求你了，你真的不能参加进去啊！我知道你是好人，你不想让桑丽兰出事，于是你就给桑丽兰送诗，让她有个提防。你心地善良，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的，求你，哥！”冉大海被她这一席话感动了，他马上把小井拉起来，但是小井说什么也不起来，泣道：“你不答应我，我坚决不起来，你不答应我就跪死在你面前。”冉大海把她抱起来，说道：“傻妹子，亲爱的，别跪了，我答应，我坚决不参加了。”不知怎么，冉大海的两眼也湿湿的。他把小井抱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擦擦眼泪。小井说：“桑丽兰那么优秀的女人，那么明事理的女人，怎么会一时糊涂呢？包中年也真是，这么好的女人你接纳她不就得了吗？你接纳不了她你就和她分手就是了，何必要动武呢？”冉大海说：“他俩的事十分复杂，不是一句话半句话说得清的。”小井说：“不如你去劝劝桑丽兰，叫她别闹腾了。另外，你把包中年的计划告诉她，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冉大海说：“傻妹妹，我告诉她什么呢？我说包中年要杀你你提防着点，这样火上浇油会出大事的。我什么都不能说，这边我得维护包中年，那边我还要暗示她，我只能这样做。”小井说：“行了，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参加，包中年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你不能干。”冉大海想了一会儿说：“他不让我干，他还会去找别人干的。包中年目前已经不信任我了，他一定有第二方案。”小井一听忙问：“第二方案？这么说第一方案你是知道的？是什么内容？”冉大海说：“既然我不参加了，你也就别问了。现在他们两个在互相暗斗，前不久桑丽兰雇的一个私人侦探让包中年收买了，明里是替桑丽兰侦查包中年，暗地是为包中年干活，而桑丽兰还蒙在鼓里每月给那私人侦探开工资呢！”小井听了这话，暗暗吃了一惊，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满身上下起鸡皮疙瘩。她没有说什么，起身收拾地上的碎杯子片。
看着小井的背影，冉大海两眼更加潮湿了，无言地坐在沙发上沉思。
鲁华的调查公司在一个写字楼的十五楼。他今晚上在公司加班到深夜十一点钟。加完班他走下楼来到门前的小广场。这时广场停车很少，他的小面包停在广场东北角的大树下，挨着他的车，停着一辆大型面包。
当鲁华走近他的车准备开车门时，紧挨着他车的大型面包车门“刷”地开开了，瞬间下来三个男青年，两个人上去把鲁华架上，一人用手捂着他的嘴，迅速拉上了面包车。鲁华心里明白，他遇到麻烦了，但他没有反抗，也没有大叫。两个人把他架到车内，鲁华看见车上有个男司机，副驾驶室座位上坐着一个女人，她一直没有回头。车的最后排座位上还坐着一位女人，双手抱胸，一动不动。这时一个男人朝着他的脸“咚”就是一拳，鲁华的双眼顿时冒起金花来，左额钻心地痛，右额紧接着又挨了一拳，他的鼻子热乎乎的好像流血了。紧接着又是一阵暴风骤雨般的耳光。他的双手被人绑架着，不能动手。干这种调查他人隐私、侦查他人行踪的行当，早晚会有人报复的，这一天终于来到了，只是他没有思想准备罢了。这时打他的男青年拿出长长的一把尖刀，刀尖顶着他的咽喉问道：“想要命吗？”鲁华忙说：“想要，请爷儿们高抬贵手。”男青年说：“那么问你话你要如实回答。”鲁华说：“我一定如实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