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雨离开四年的时间,可是一切都不一样了。
伊子轩不在了,林子俊娶了时清,清朝变成了民国,这一切只是在她离开中国的四年间发生。而她以为自己蜕变成蝶,却不知该飞往何方。
她决定回平洲去,那里似乎成为她唯一的归宿。当晚她就乘上了回平洲的火车,她没有和林子俊说再见,在南平府的一切过往已经被那场大火烧灭,如今只是烟消云散。
几日之后的黄昏,思雨终于到了儿时生活火的地方,思雨曾经在这里小住过,那是一个很僻静的地方,在桥栏边,默默地望着桥下流水,许多岩石突出水面,河水从岩石的四周奔流下去,潺潺流水却激起了思雨心中的痛楚。
她摸着桥栏杆,深吸一口气,向桥的另一头走去,桥的另一头是辽阔的田野,和稀稀落落的小屋,思雨穿过一条又一条蔓延小路,路过一个又一个小屋,终于到了自己儿时的住所。
她在那里住了几日,时俊逸竟找到了思雨。
时俊逸对她说:“思雨,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林子俊和时清是出于责任,那个时候,林子俊被军阀抓走,时清为了救他去和军阀谈判,却被军阀的都统侵犯,毁了她的清白。林子俊的事情通过一些关系不了了之,而时清在这件事发生以后却疯了,我们请了好多医生,西药中药都吃了,她病了很久的时间,而且失去了一些记忆,幸好她失去了最痛苦的记忆。林子俊为这件事情痛苦了很久,他决定和时清结婚,来回报她为他的付出。时清嫁给林子俊以后,林子俊待她极好,病情也稳定了许多。记得结婚前一天,他伤感地对我说,‘我终究还是错过了思雨。’婚后,时清的精神稳定了许多,只是笑容不再出现在她的脸上。”
思雨忙问:“不是说她忘记那些事了吗?”
时俊逸回答:“她总是说,有人在她的心口挖去了一块肉,总是疼痛难耐,所以怎么也快乐不起来。我和林子俊觉得那件事虽然被她遗忘,可是却带给了她阴影。她总是很忧郁,身体也越发糟糕,中医说她得了绝症,最长活不过今年了。”
思雨震惊地看着时俊逸,她离开的岁月里,竟然发生了那样多的事,仿佛每一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仿佛,每一个人都将过去的自己埋藏起来。
伊子轩的事情发生后,林子俊莫名被军阀关押,时清为了救他失去了清白,她几度想要自杀被时俊逸和林子俊阻止,时俊逸甚至将她绑起来防止她自杀。时清崩溃,被这肮脏不堪的世界折磨得不成人形,甚至疯疯癫癫。林子俊觉得时清将成为她一辈子的责任,于是和时清结婚,细心照顾,终于时清慢慢地回到了这个世界中来却失去了许多的记忆,而林子俊觉得那样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结局。而心里的那个女子,只好成为今生的遗憾。而这一切,他无法告诉思雨。在思雨回到南平府和林子俊重逢的那一天,林子俊彻夜未眠,时俊逸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她呢?你毕竟是有苦衷的。”
林子俊苦笑着说:“告诉了又能够怎么样呢?什么都无法改变不是吗?”
时俊逸劝道:“至少她会体谅你。”
林子俊的眼中满是哀伤地对时俊逸说,“比起我的事情,伊子轩的死将带走她整颗心。悲痛将代替我与她之间的遗憾一直缠磨着她。”
于是,时俊逸明白,他终究是错过了他一生的挚爱。
思雨的心开始抽痛起来,他为她做了那么多,而自己却在她的生命中退席,让她在失去他的痛楚中饱受折磨。留给她这个山庄又有什么用处,今后的日子注定暗淡。
思雨留时俊逸住一晚,而时俊逸说要快些回去照顾时清,她发病起来,林子俊一人拿她都没有办法。思雨起身去送他,时俊逸嘱咐她好好照顾自己,在时俊逸要跨出紫菀山庄的大门时,思雨忍不住地问:“时俊逸,你恨我吗?”
时俊逸的脚步停住,并未回头,只是说:“曾经恨过。”然后踏出了大门,消失在弥散的雨雾里。时任远为了救他过世,他恨过她,然而他的恨已经渐渐化为伏流。
深秋过去,天气寒冷起来,思雨是习惯了冬天的,她的生命中经历过很多个寒冬,冰冷彻骨的感觉对她而言早已麻木了,而伊子轩离开的这一个冬天像极了母亲离开的那一年的冬天,冷得心都痛起来。
初冬的时候,思雨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可是哀愁却始终写在脸上,让人一目了然,平日不是留在房中看书,就是在前院晒晒太阳,而伊子轩仍旧做着黑暗的影子,抵不住思念的时候会在夜幕中在思雨的房外逗留,却又在天亮之前离开。
窗外,冬日的寒风肆意地吹着,她梦到了莫离,寻常如是的夜里,她们见过很多次面,每一次,她都会问莫离:师傅,你在那边见到了伊大哥吗,如果见到了,请你告诉他我想他,请他到我的梦里来,我有话想要对他说。
可是在梦里,母亲在殷红的血泊中对她微笑,思雨依稀地记得,莫离离开的那一天好像也是冬季,她所倒下的地方,大火漫天,然后火焰一瞬间烧毁了她美丽纤细的身体,梦中她慢慢地,慢慢地消失。
思雨走到窗边时,什么都没有。她睁大着眼睛仔细环视了一周,仍旧什么都没有,才觉得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母亲的忌日就要到了,她已经好几年没有去祭拜安若离,感觉这几年已经苍老了岁月。思雨决定去北州府祭拜母亲,然后再回平洲,思雨带着时任远的画离开了平洲,踏上了去北州府的路程。
夜晚,思雨无法入睡,房里有她擅长的乐器,思雨拿起笛子吹起了母亲的那首别亦难。萧声哀戚,整个山庄草木含悲,陷入了一片凄苍中。吹完了笛子,思雨看着房中的古琴,上一次弹奏古琴仿佛是上一辈子的事情了,她触摸着每一根琴弦,然后坐下弹奏着莫离最后教她的曲子,她想起那个冬天,她在漫天大雪中练习,而他陪着她在漫天大雪中感受着瑟瑟寒冬,
她弹奏完,伏案在宣纸上写下两行字:
笛声碎,离愁无限,犹恨梦中不相见,
弦音残,人生若梦,梦醒时,魂归何处?
窗外,风声凄迷,长夜将尽,她带着迷离和惘然离开。这一晚,风刮得很大,叶子与叶子之间能够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而思雨竟被这微小的声音惊醒,感觉好像有一个人一直拉着自己的手,说了很长时间的话,而那个人却离自己很远,她抓不住,只好失落地醒来。
思雨沉默了,事实上,当她回国的那一天,听到了林子俊的消息时,她的心是感觉被重重地猛敲一击,而伊子轩已经死去的消息带给她的已经不是内心的敲击,而是天崩地裂,那个时候,她才惊觉,伊子轩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她本想回国和他团聚,而他却已不在。
新年过得很平淡,放了鞭炮,守了岁,吃了饺子,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白眉每天依旧忙着研究治疗伊子轩眼睛的方法,他脸上涂着药膏抱着厚实的绷带,半月要换一次药膏,就这样,冬天悄然走过,仿佛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
回平洲的时候,思雨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卖身葬父的女孩,她看着她跪在街上不断地磕着头,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于是她收养了这个女孩,然后她陆续收养了一些沦落街头的孩子,她看见他们就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她不忍看见这些孩子经历那样悲苦的人生,但是伊子轩留给她的钱只够她一人生活,无法让她养活那么多的孩子,于是她开始接一些外文翻译的工作赚取那些孩子的生活费用。
她教那些孩子认字,弹琴,吹箫,她给予那些孩子母爱,她第一次感觉到爱是那样幸福的事情,她让那些孩子和外面残酷的世界隔绝,那些孩子在她的细心照顾下慢慢长大。
伊子轩已经离开了三年,她领养的孩子越来越多,已经有二十多个孩子,这些孩子的吃穿用度和紫菀山庄的正常开销都压在了她一人身上,她已经精打细算,但在生活上仍然面临困境。于是她迫不得已将紫菀山庄卖掉,并且留给买主一封信,告诉买主,如果有一个叫伊子轩的人来找她,就将这封信转交给他。房子虽然卖了,但是她依旧没有放弃等待。
然后带着那些她收养的孩子去了南平府,她在南平府买了一栋小房子,虽然地方小了许多,却也够那些孩子生活,她去一家有名的报社应聘,因为学历高,懂得外文所以她很快就被录取。
在报社她做外文的翻译工作,并写一些评论,她总是讽刺那些为了微不足道的一笔钱,甘心牺牲国家的人,她始终坚信孙中山能够在这样艰难的年代拯救中国,她总是将乐观的心态传递给那些忐忑不安的国人,才华出众的她很快得到主编的赏识,很快提升了她,而她却拒绝了,她对主编说,“我需要有一些自己的时间照顾我的孩子。”
对那些孩子来说,她即是老师又是妈妈,那些孩子喊他“思雨妈妈”,当有一****工作到晚上,竟然有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拿着一个饭盒跑到了报社说要给妈妈送饭,当这个孩子当着报社工作人员的面喊思雨妈妈,将盒饭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当场所有的人都吃惊于那样年轻美丽的女人竟然有一个十岁的孩子,而她也不做解释,只是欣然接受这个孩子带给她的惊喜。
然后她听见别人的小声议论,甚至有人找到了她当年卖艺的照片,一些恶意的谣言被添油加醋地到处传播,主编找到了她,婉转地想要她辞职,而她打开了总编办公室的门,大声地说,“我小时候因为没有钱给我的妈妈买棺材于是卖身葬母,后来被一个乐师买去学习技艺,之后一直过着卖艺的生活,后来我遇到了和我用相同遭遇的孩子,我收养了他们,这如果成为你让我辞职的原因,那么你就不配当一个报社的管理人员。”
说完,她潇洒地扔下了一封辞职信,扬长而去,留下报社的人面面相觑,
思雨虽然来南平府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却没有去过林公馆,五年之前林子俊用尽了全力将她挽留,而思雨却拒绝了他的挽留,她对林子俊说,“现在的我也好,将来的我也好,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于是,林子俊明白了,当爱情经历了生死,那些陷入爱情迷雾里的男男女女才找到了方向,可惜留下的只有遗憾。而那些人宁愿抱着遗憾度过一生,却不愿再去爱了。
思雨回到了家,那些可爱的孩子立即扑到了她的怀里喊着思雨妈妈,而她也忘却了工作上的不快,和孩子呆在一起的时候是最快乐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