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柴。”女服务员回答。
明峰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走到厨房门口,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柴幼群!”
老板一愣,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明峰,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说:“您是喊我吗?”
“不是你,还是谁!”老板忙把炒勺交给老板娘,走了出来。他看清了是李明峰,忙上前打招呼说:“哎呀,真没想到,几十年不见面了,你还能认识我。”
“不是我有火眼金睛,而是你的服务员告诉我你姓柴,我才把你认出来的。”
“李药师,咱俩有三十年多没见面了吧!”
他一眼看见高洁坐在离此不远的桌子旁点菜,忙过来寒暄。
“高科长,您好,今天我请客,想吃什么,点什么。”
高洁笑着说:“好,财神爷请客,今天我可要敞开肚皮吃了。”
他们坐到桌子边攀谈开了。
“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啊!”柴幼群感慨说。
“可不是怎的,那时你还是个小鬼,十六七岁,大家都叫你‘尕柴’,现在竟成了小老头了,哪里认得出来啊?”
“人生短暂啊!”
“怎么样。混的还不错吧?你怎么不当司药,当起了老板啦?”
“说来话长。李药师,我很对不起你,前半生我糊里糊涂给人家当枪使了。自从王若愚大夫被几个红卫兵打死以后,我后悔莫及,为了逃避责任就跑到西部,在油土沟隐藏起来。后来就在那里就业了。”
“啊,那怎么又回到这里开饭店了呢?”
“改革开放以后,我又跑回来了,想重操旧业,还是干司药工作。谁知谢晶晶已经升任医院副院长。我有愧,不愿意面对她。就改行做了橱师,后来就开了这家小饭店。”
“好,药师改行做厨师,技术上是绰绰有余,不知效益如何?”
“还可以,改革开放前,干了二十年,算起来总计挣了两万圆。现在,每年能赚三四十万圆,日子比以前好过多了。”
“哎呀,真正算得上是个财神爷了,怪不得挂‘财神爷饭店’这张招牌呢!”明峰风趣的说。
酒菜上来以后,明峰一边喝酒,一边与“尕柴”攀谈,高洁却不愿意理睬他。原因是这个人在文化大革命中表现的太充分了,纯粹是个卑鄙小人。王若愚之死;许言老院长被打的尿血;医院医疗秩序大混乱;勤杂工当医生;护理员上手术台,弄出了一大堆笑话,出了很多医疗事故,都与他有关。怎么能用“给人当枪使了”一句话就搪塞过去呢?所以,她只是微笑不搭腔。明峰则没有经历文化大革命,没看见他的充分表演。工作中虽然他暗中使了不少坏,明峰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没有跟他计较。多年不见谈起来还挺投契,挺亲切,话就越说越多。
“我今天碰见了一个老熟人,你猜是谁?”
“尕柴”摇摇头说:“现在州上来的人多,猜不中。”
“我碰见你的老主子杜光荣了。”明峰这话显然是对他有挖苦之意。但他心里有愧,没有反唇相讥,只是苦涩的说:“她哪里是我的什么老主子哟,只不过当时是党领导一切,人家是党员,我只能服从而已。不过现在她可惨了。从监狱出来时,俩儿子谁都不要。经了官,大儿子才勉强把她收下。她在监狱里还落下了一个尿床症。尿了床,她儿子儿媳就打她,不给饭吃,不给水喝……现在骨瘦如材,身上被打的遍体鳞伤,可受老罪了。”
“就没有有人干涉?”
“哪有人管啊?”
“她另一个儿子就不管吗?”
“二儿子在西部油田工作,隔的远,就是在跟前他也不会管。”
“为什么?”
“他若是管,他大哥,大嫂就会把老娘推给他,所以,他明知哥嫂虐待老娘,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着看不见。”
“政府有关部门不管吗?”
“李药师,你又书生气了,现在谁还不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哪有人管闲事噢!”
明峰倒发了恻隐之心说:“那就太可怜了!”
“不可怜,那叫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自己种的苦果,自己‘享受’吧!不说别人了,喝,喝,吃菜!她受罪,活该,罪有应得!”
最后,他终于露出了马脚。他喝到面红耳热以后说:“李药师,我,我从西部回来以后,要想当司药也容易,可我不愿意再干哪个工作了。费力不讨好,还得下乡,巡回医疗,住帐篷睡雪地,宿沙漠,趴冰卧雪……弄不好还要丢掉小命呢!”
“有那么严重吗?”
“你还不知道吧!医院里搞巡回医疗死伤了好几个人呢!”
“略有耳闻,到底都是谁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哎呀,你太孤陋寡闻了,我们药房的郝天林,外科医生汪子旺都死了,死的很惨,汪子旺的尸体到现在也没找到。还有肖大夫胳膊摔断了,足足长了半年多才长好。所以,我再也不想干那个工作了。”
高洁微笑着,没说话,心里想:这一回道出了你的内心秘密,原来你是个怕死鬼。决不会因为谢晶晶当了副院长,你就不当司药了。谢晶晶是正人君子也决不会公报私仇,只不过是你贼人胆虚而已。
告别之时,他假惺惺的说不收钱。高洁坚决不允,开玩笑的说:“我知道你发财了,但是,你不能与我们比。你一年赚三四十万,可我们就要比你阔多了,哪一年还不得赚上三四百万!”
明峰把钱放到酒杯底下压住,他也没再推辞,他们离开了。离开酒店后,明峰说:“你说话太没分寸了,我们一年能赚那么多钱吗?尽胡说。”
高洁笑着说:“对付他这种势利小人,你还能用真话?他是典型的小痞子,文化大革命他跳的最高,表现的最充分,这种人你比他好了,他嫉妒;你不如他了,他蔑视你。跟他们说话,就得有真有假,让他雾里看花,影影绰绰才行!这种人实在不可交啊!”
明峰感到累了,他们就回招待所休息。
回到招待所自己的房间里,明峰感到累了,斜依在床上闭目养神。高洁到盥漱室去了。有人敲门,明峰连眼睛都没睁开就说:“请进!”一对青年夫妇走了进来。明峰睁开眼睛,坐了起来。见是陌生人,忙说:“请坐!”
女青年说:“李伯伯,您不认识我了,我叫郝秀,是郝天林的女儿。他是我的爱人汪大壮,是汪子旺的儿子。”
明峰听是老朋友的子女,瞌睡顿消,起来与他俩握手,让座。高洁也从盥漱室出来了,并与他们握手寒暄,问长问短。
高洁说:“十多年前吧,我来这里办理何宝珠的案子,在招待所见过郝秀一面。我记得你还帮我传了一封信呢。”
“是啊,有这么回事,是让我交给谢晶晶阿姨的,对吧!”
“对,到底是年轻人记的真清楚。”
“是啊,后生可畏嘛!哪一个民族,哪一个国家不是靠青年人啊!”明峰感慨地说。
“青年人莽撞,冲锋陷阵还行,运筹帷幄,掌舵领航就不如老前辈了。”汪大壮插话说。
“你是……”高洁不认识他而发问。
“啊,阿姨,他是我丈夫汪大壮,他爸爸就是汪子旺啊。”郝秀说。
“像,太像了,爱打篮球吗?你爸爸就是我们医院最好的篮球队员。”
“阿姨,你还记得他,他已经不在了。”汪大壮面带戚容地说。明峰,高洁已经听说了他俩的遭遇就不再问了,岔开话题,问了他们母亲的情况。
“我俩的父亲一个是原阳人,一个是甘都人。但我俩的母亲却都是江苏人,现在她俩都在老家居住,生活很好。我俩青梅竹马,后来就成了夫妻。”郝秀介绍说。
高洁给他们泡上茶,摆上水果,想继续叙谈一些别后情景和现实情况。郝秀抢先说了话:“李伯伯,高阿姨,我们有件事情决定不下,想请二位帮助决疑。”
“什么事?说吧!”
“我俩的父亲都牺牲在这里,按照我们家乡的习俗,特别是河南人的习俗,要把老人的骨头移回老家安葬。我们这次来,就有这个目的。但是,这里的党,政领导和朋友们都认为他们是为盆地建设献出了生命,把他们安葬在这里,让他们亲眼见证盆地的大发展,就是对他们最大的安慰,也是对他们一生业绩的表彰。我们决定不下,想请伯伯和阿姨帮助拿个主意。”
明峰想了想说:“这个事来得突然,得让我好好想想再说。”
高洁说:“郝秀啊,还有汪大壮,你们父亲的遭遇,我们也很难过。但是,他们是开发盆地的英雄,他们的事迹为盆地人民所传诵,他们永远活在盆地人民的心中。如果你们把他们的尸骨移走,会不会给他们的形象带来不利的影响,会不会使盆地人民失望?”
汪大壮悲戚地说:“我父亲的尸骨至今还没有找到,可我奶奶非要我把父亲的尸骨移回去,我怎么移啊?”
明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他在参观当涂采石矶的时候,见过诗人李白的衣冠冢。他心里想:可不可以坟墓不动,在他们的家乡修建一个衣冠冢,以寄托家乡人民的哀思。他没有说出来,他提议说:“郝秀,大壮,你们的父亲都是我的老朋友,我对他们的事也应该关心,移坟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们能不能去看看他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