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坐下,他就收到网友“望穿秋水”的短消息。她问他在干吗,林炜回了,说他正准备用酒精抚慰自己受伤的心灵。
林炜和“望穿秋水”已在网上认识有两年多。在这两年多里,彼此之间联系要么QQ,要么短信,连电话都没打过,更无从得知她是老是少是美是丑。之前,她有提出见一面的请求,却被林炜拒绝了。他觉得这样远距离交流挺好,没有太多的负担,一上网,还能有些淡淡的牵挂,总比那些“见光死”要好得多。她并没有因为林炜的拒绝而断线,甚至评价说,虽未谋面,但她感觉林炜绝对是一位经得起考验、值得深交的朋友。
可就在这晚,林炜突然很想见见她。回完上一条短信后,他马上紧接着又发了另一条:若有雅兴,“夜色故事”12号卡座,一位失意的男人正抱瓶独酌。短信发出后,林炜不抱希望地继续喝着杯中的苦与涩。
那时酒吧中央的演艺台上,坐着一位头戴牛仔帽、怀抱吉他的年轻歌手,嘶哑的嗓音,唱着节奏缓慢的情歌,把整个酒吧的氛围烘托得沧桑而忧郁。
见她迟迟不予回复,喝完瓶中酒后,林炜摇摇晃晃正准备回家。就在这时,“望穿秋水”来了。
她是一位窈窕的少妇,长得丰满合度,秀气美丽。衣着考究,举止娴静,像个贵妇人。林炜见到她的时候,诧异得张大了嘴巴,久久说不出话来。
她倒是大大方方,将手包搁到桌面后,笑着戏谑道:“怎么?见到我就想逃,我长得没那么难看吧?”确实还是那熟悉的文字语气。这一句戏谑的话语,顿时让林炜忸怩的状态得以释放。她怎么能算长得难看的人呢?她要是长得难看,那这世上恐怕就无美女了。
重新坐下后,两人就开始边喝酒边聊天。因为有了此前网上交流的基础,两人聊得很投机,也很开心。面对面的交流,确实比生冷的文字好得多。渐渐地,两人喝的酒越来越多,坐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那晚究竟喝了什么酒,喝了多少酒,林炜早记不清了。倒是后来楼上酒店房间里所发生的一切,即便过了这么些年,却依然历历在目。
记得那时他们相拥着走进房间。
林炜轻轻地拥着她,吻着她,然后又将她轻轻地放到床上。那是林炜生平第一次抱着妻子之外的女人。
房间里很静,静得可以清晰地听见各自怦怦的心跳声。在米黄色灯光的映照下,她那张不知是被酒精浸染还是因为害羞而腾红的脸,娇艳欲滴。四目的动情对视,看得各自浑身燥热。她迷离着双眼,良久,却彷徨了一句,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个坏女人……”
林炜当然清楚。
后来,她在QQ上说,她其实早已结婚,丈夫就在监狱管理部门工作。
林炜说,他也已经结婚,还有个活泼可爱的女儿。
她说,那晚是她有且仅有的一次放纵。
林炜说,他也是。
后来,就再也没有后来……
然而,今日不期然的相遇,让人不由得感叹这世界真小!
“望穿秋水”,哦不,是万婷秋,她还是原来的模样,时光似乎从没在她身上光顾过一般。
当然,万婷秋没变,不等于时光真的停住。时过境迁,许多人和事都在不断地变化着。
林炜很清楚,如今早已不比当年,真不该再去缅怀那些陈年旧事。唏嘘过后,再想到,说不定在她的身上,刚好就有把解开鑫誉公司难题的钥匙,他的心才顿时敞亮起来。
不一会儿,万婷秋果然来了。
房间里的空气本来有些沉闷,可万婷秋那绿色丝绸连衣裙的身影飘过,屋子里立即就生动起来。兴许是走得热了,进门后,她一放下手中的小包,就径直冲到空调底下,还不住地拿手朝自己扇着风。
“怎么都是烟味?”万婷秋抽了下鼻子,皱了皱眉。
“哦?”林炜尴尬地笑笑,马上走过去打开了窗,新鲜的空气立刻涌了进来。
“你吃了吗?”林炜小声问。
“吃了。你呢?”
林炜只“嗯”了一声,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是站在一旁,心儿怦怦直跳。他一边暗暗地梳理着凌乱的思绪,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么些年过去,原以为一切都已忘却,不想她此刻真的站在眼前了,他不免还是有些心旌荡漾。
恍惚了一阵,林炜才稍稍稳住了神,忙帮她倒了杯水,然后坐到沙发上等着。片刻后,万婷秋也走过来坐下。一坐下,她就问林炜究竟什么事。
林炜不敢有所隐瞒,就将黄妍如何去鑫誉公司上班、鑫誉公司所做的业务范围,以及今天被警方整锅端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全说了。说完,他望向万婷秋,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你帮我想想看,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万婷秋沉默了,过了好大一会儿,她端起水杯,想喝,可能觉得烫,又放下来,叹了声,道:“唉,这种事很难办!”
林炜不语了,心也慢慢地暗了下来。或许,本不该盲目地对万婷秋抱有什么希望。再说,鑫誉是真的踩了红线,谁还敢轻易地拍着胸脯说:一点问题没有,这事好搞定!
万婷秋小心翼翼地喝了口水,然后盯住林炜问道:“你是不是鑫誉的股东?”
“不是。”
“真的不是?”
“真的不是。”
又沉默了一阵,万婷秋说:“这事急不得,回五湖后,我帮你找位律师。”
“律师?”林炜不解,找律师能起什么作用?
“当然,涉及法律层面的事务,为稳妥考虑,咱还是要先咨询律师。”
万婷秋的一个“咱”字,让林炜的心稍稍觉得一暖,可他还是觉得这个弯绕得有些大,干脆就问道:“你在经侦有没有熟悉的朋友,或是认识的人?”
万婷秋听了,深深地望着林炜,马上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问道:“你是不是想直接找人说情?”
“嗯。”林炜声音很小,小到差点连自己都听不见。但万婷秋还是听到了,她马上表示了反对:“那怎么行?”顿了下,她又耐心地解释道,“经侦支队里,我还真有一位认识的朋友。不过,恐怕他也说不上话。即便能说得上,现在恐怕也已经来不及了。”
林炜不禁纳闷:“来不及?为什么?”
万婷秋说:“经济案和刑事案不同,基本都是先立案后侦查。案子一旦立了,谁还能撤得下来?再说,你和鑫誉公司本就没什么关系,凭什么要去挑那重担子?”
林炜笑道:“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也不是想撤案,更不是想帮鑫誉挑什么担子。我只是想,看有没有一个法子,帮我老婆置身事外。”
万婷秋沉思片刻后,说:“具体情况现在还不清楚,也不好乱下结论,你呢,我看还是先稳稳神,别跟着瞎着急。”林炜指着手表,苦笑道:“你看,现在都快九点了,人还扣在公安局里。你说,我能不急吗?”
万婷秋白了林炜一眼说:“警方办案是有流程的,也需要时间。我可警告你,现在情况不明,可别瞎动什么心思,那样很可能会对你不利。”
“能对我有什么不利?我现在还巴不得马上回五湖呢。”林炜有些泄气。
“回五湖?回五湖你又能干吗?”万婷秋气愤地堵了句。
“我……”
万婷秋又说:“眼下,咱们还是想一想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
林炜听着,心中不免“咯噔”一声,他只怔怔地望着万婷秋,没说话。
万婷秋说:“非法证券如今在五湖已不单单是非法经营那么简单,案子若被定为诈骗,那该怎么办?而且,那样一来,鑫誉老板们的阵脚肯定就会大乱,到那时,谁敢说结局会怎样?黄妍又怎能置身事外?这些,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
林炜确实没想过,也来不及想。不过,这些话还是让他深深地倒吸一口冷气。万婷秋是个旁观者,看事情或许会看得更清一些。
不过一时间,“非法证券”、“非法经营”、“诈骗”等几个犀利的字眼,搅得林炜有些乱,他只能沉默。
万婷秋继续说:“所以,我让你不要乱动心思,不是怕事,而是要冷静。你只有冷静下来,才能应对许多你意想不到的状况。”
她还说,曾经有个案子,当事人的亲属就是不顾后果地参与了所谓的拯救行动,最后不但于事无补,还让该亲属获了罪。
林炜默默听着。只是眼下黄妍搅在其中,身为丈夫,又岂能袖手旁观?
万婷秋的眼神一阵恍惚,仍忧心忡忡道:“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可如果案子情况有变,老板们硬拖你夫妇俩下水,或是栽赃给你们,你又该如何应对?”
林炜又被问住。半晌,他苦笑着道:“我和鑫誉公司的关系可是一清二白,难道还怕白的说成黑的?”万婷秋却摇头,道:“问题就在这儿,因为你老婆在鑫誉公司上班,而且还是个主管!”
是啊,这是一个结。
如果黄妍和鑫誉公司没一丁点关系,林炜才懒得去管这类闲事。
可世间哪有“如果”?
顷刻间,林炜只觉得浑身一阵凉。他沉吟着,心思不自觉地又回到公安厅的王东身上。不知肖风心目中的这位“保护神”,此时能否真正地担负起“保护神”的职责,可别到了关键时刻掉链子!
见林炜脸色不好,万婷秋笑了笑,解释道:“当然,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凭空猜测,你也不用全放在心上,还是等了解了真实情况再说。说不定,你我这会儿干着急,五湖那边的麻烦却已经解决了。”
说解决了,其实那是宽心话。
林炜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笑得有些苦。他也知道,这是万婷秋在安慰自己。可不管怎样,是刀山是火海,如今也只能去面对了。
聊了有一个小时,万婷秋说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林炜也不好挽留。
送到门口时,林炜正想道别,可话未说出口,却突然被万婷秋转身抱住。
林炜的脑子一懵,夏天薄如蝉翼的衣物,阻隔不了来自女性身体的柔软与温热,昔日的气息更是一阵紧接一阵地袭来。林炜实在没想到,在鞍池,在这样一个陌生的时空里,他能再次和她身体贴着身体。
万婷秋还是原来的那样丰盈饱满,恍然间,林炜觉得好像又回到那晚……
画面就这样被定格。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就几秒,也许是几分钟,时间仿佛静止不动。林炜甚至都不知道万婷秋是怎么松的手,等到万婷秋那柔软的话音再次飘进他的耳朵时,他才清醒过来。
清醒过来后,林炜有些尴尬,同时有些鄙视自己,在这么一个纠结的紧急时刻,居然还会满脑子胡思乱想。不过,这大概是男人的本能,不管他多么尊重一个女人,可当接触了她的身体后,还是会情不自禁地想到一些隐秘的事来。
万婷秋脸上腾着红,不过语气还是很认真。
她嘱咐道:“你必须要冷静,别好心办坏事,把事情弄得更复杂。我回五湖后,咱们再商量。”林炜这才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万婷秋思忖了片刻,说很快,马上又补充道,“你还要记住,千万别和鑫誉老板攻守同盟!”
攻守同盟?
林炜并不清楚这个词的确切含义,不过隐约中,他还是觉得万婷秋的担心有些道理。自己如今是白的,一旦掺和进去,虽说黑不一定黑,但白也不再是纯粹意义上的白了……
倚在门口,望着万婷秋俏丽的背影,林炜又茫然了,脑子里倏地浮上肖风下午电话里的一句话:“咱们是多年的老同学,就算不为了黄妍,也该是同一战线。咱们不合计,还能跟谁合计?”
同一战线,同一战线……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攻守同盟?
林炜突然又觉得,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妻子黄妍竟成了一条绳索,已将他和肖风紧紧地捆在一块儿,且身上还被绑了炸药,碰不得,一碰,或许就“轰”的一声,全部炸成了灰。
林炜甚至迷糊,不知将来等待自己和妻子的,会是个怎样的局面。李晴,肖风,婚姻,案件……所有人和所有事都搅在一块儿,好像已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而他刚好就站在这个巨大漩涡的中央,旋着,转着,他觉得晕,努力挣扎也摆脱不了的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