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小舅子”三个字刺痛了唐华，他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到窗前，扒开了百叶帘子，朝外望了望。外面仿佛已经变了天。
等平复了心情后，唐华才玩味地冷笑道：“小舅子？呵，这时候他倒想起我这位挂名姐夫，哈哈……其实，用不了多久，这个非法集资案就立定了！”
立定？这么说，唐华真想一条路走到黑？唐华的口气无比决绝，说得王东的脸顿时一阵红。当然，并非尴尬，而是生气。这样的气又不好发作。
唐华走回桌前，撑着胳膊敛声屏气地盯着王东。须臾后，说：“王东，我劝你还是收回这点心思，多想想眼下鑫誉的麻烦怎么解决。我早不是小年轻，这些做人做事的道理都懂，用不着你来说教。还有，你给我听清楚，我唐华从来不吃这一套。”
说完，他不顾王东的一脸愕然，拿了座位上的包，一刻不留地推门而出。
随着包厢门砰地关上，王东身子一震，整个人愣住，心仿佛悬在半空，一时半会儿落不下来。等他醒过神来时，桌面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石泉华打来的。
电话一接通，石泉华先在电话里吼起来：“你们到底在玩什么，不带这么玩的！”王东正要问明情况，石泉华又没好气地说，“赶紧派人来处理，不然麻烦就大了！”
等了解了事情原委，王东已不单是愤慨，他顾不上叫林炜，就自己赶去经侦支队……
6
前一个台风来得迅猛，去得也迅猛，才离开，下一个紧接着又来了。
泞川属于海滨小城，自然首当其冲。
这天黄昏，突然之间就天气骤变，狂风夹着沙尘、纸片与落叶乱飞。夏日的炎热早被一并刮去，四周灰蒙蒙的，天空也被层层叠叠的黑色云团覆盖，仿佛连大地都要被裹了去。
黄妍躲在屋里，婆婆早做好了清蒸跳跳鱼，才闻到香味，就看到门突然打开，林炜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
看到林炜的一瞬，黄妍的脸色一变，手一哆嗦，汤勺差点掉到地上。丈夫没打声招呼就回来，五湖那边肯定有事。
其实，林炜本不想这么快将黄妍接回五湖，可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地仔细权衡一番后，不得不改变了初衷。
这天下午，那些鑫誉员工及其家属走了之后，林炜又迷迷糊糊地回房躺了下去。不知过了多久，王东突然上门。
只见王东闷着脸，一言不发进了门，然后气恨恨地坐进沙发里。沉默好一会儿才问：“中午你跟那些人说什么了？”突然被叫醒的林炜睡眼惺忪，有些分不清状况，问道：“你说哪些人？”
王东盯着林炜，继续恨声道：“别跟我装糊涂！”
从恍惚中清醒后，林炜说道：“没说什么呀，他们找你了？你不是说不管也不懂得怎么管吗，怎么，这会儿着急了？”
沉默了片刻，王东径自摇头说：“算了！我想，你也不会那么没分寸！”
“什么没分寸？王东，话可要给我说清楚，别吐一半藏一半。”
见林炜生气，王东当即扯起一丝苦笑道：“我刚从经侦支队回来，好在去得及时，不然，那些人莫名其妙地围在经侦大门口，真不知会折腾出什么事来。”
林炜冷笑道：“哼，看来火没烧到眉毛，你们是不会当回事的。”
王东有些尴尬，解释道：“怎么不当回事，还不是我亲自去摆平？”说完，他掏出烟来，丢给林炜一支，各自点了后，又道，“闲话不说了，咱们还是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眼下最重要的工作当然是安抚。
想了片刻，林炜忽地有些纳闷，问：“你到经侦，那些员工就没问你是谁？”
王东邪笑道：“当然问了，我说是受你的委托。”
“你……”林炜顿时被呛住。
“不然怎么办？算了，这些都是小事。”没等林炜开口，王东又神色严肃地说，“上次邱月的事，老赵对我说，必须将鑫誉公司内部的情绪安抚住。只有那样，外围的工作才好展开，否则只能添乱，一乱谁都没办法。”
说到安抚员工及其家属的情绪，林炜当然应无条件支持，他也不愿意那些人再闹到家里来，又问：“下午的事，赵江平知情吗？”
“老赵当时在市里开会。不过我想，他一回来肯定会知道。”说完，王东的脸阴了下来，接着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王东想了会儿，掏出手机打给肖风。看来他下午已和肖风联系过，重拨之后，肖风这次接了。王东似乎不想多说，马上就将手机递给林炜。
肖风听说是补偿及工资的事，竟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起来：“现在还管这些？开玩笑吧，事情发展到今天这地步，咱只能先顾咱们自己了。”
林炜瞥了眼王东，强压住内心的愤慨，依旧客气道：“消息我带给你，至于怎么处理，那是你们的事。如果处理不妥，又捅出什么娄子不关我的事。”
“会捅什么篓子，怕他们造反还是怎么着？别管他们。”
“好，这可是你说的。”林炜冷冷地回完这话，就把手机还给王东。既然肖风是这么个轻描淡写的态度，他还着什么急？
可王东急了，他抢过电话就大骂道：“怎么能不管？这些人都跑到经侦支队去，围在大门口，要不是我处理及时，老赵不又得大跳？”
可能这情况把肖风吓住了。王东接着又泄气道：“说实话，咱们现在经不起任何折腾了。”不知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王东嗯嗯呀呀地点着头，末了又说，“那好，那我叫林炜把黄妍接回来。”说完，就结束了通话。
“肖风怎么说？”林炜问。
“补偿肯定不会给，可工资……”顿了下，王东又说，“这么着吧，你下午回趟泞川，把黄妍接回来。”
“为什么？”
“发工资啊，难道是我发？当然是黄妍啊。”
林炜顿时来了气，怎么麻烦事尽想到黄妍？他马上推辞道：“发工资是财务的事，怎么会是黄妍？”
王东也跟着气愤：“别再提财务，一提我就来气。姜蓉不知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别说你们，就连我也联系不上，她现在只认肖风。”
“那正好，让肖风联系姜蓉，别什么事都自己揽着。”林炜忿忿道。
“算啦。”王东先是一叹，接着又正色道，“其实让黄妍回来，也不单是为了发工资的事。案卷移送检察院已排上日程，那么，接下来的取证配合工作，少了黄妍还真不行！”
林炜没好气地问：“取证配合工作关黄妍什么事？”
“当然有关系。你想啊，谁对客户最熟悉，谁能安抚好客户？你今天也看到了，公司的业务员已成了惊弓之鸟，哪还能做事？而且，你不是听说黄妍被列入公诉名单吗？你再想想，若取证的金额小了，说不定所有人都不用起诉，是不是这个理？”
王东的一席话，说得林炜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拒绝，只能说：“黄妍她又不知道宋书良会向哪些客户取证。”
王东抬手看了眼手表，笑道：“你还是先将黄妍接回来吧，具体的事，石泉华到时会提示。”
见外面的风有越刮越大的势头，林炜只好马上动身。
等车子开出市区，林炜的心才慢慢冷静下来，原来一直想不通肖风他们出走时，为什么没和他说一声，现在都明白了——早在不知不觉中，黄妍手上的那张王牌转移了，现在姜蓉就握在肖风手上，难怪趾高气扬的王东也会对肖风那般唯唯诺诺。
果然是有恃无恐。
谁都清楚，姜蓉这张王牌一旦亮出，就足以决定所有人的命运。
工资的事林炜本就不想管，刚刚让他心动的恰恰是“取证”二字。又或者说，这就是一个新的机会，一个能让黄妍脱离起诉风险的新机会。想了片刻，林炜将车子停到路边，随即就给韩轩良打去电话。
没想到对于黄妍配合取证的事，韩轩良居然表示了赞同。
韩轩良说：“既然有人愿意帮忙，配合倒也无妨，对这样的案件来说，取证金额当然是越少越好。”
林炜还是有些担心：“那算不算作伪证？”
韩轩良不置可否地笑笑，说：“做一件见不得光的事，当然不能留下什么。”顿了下，他又嘱咐道，“至于发工资，我看，黄妍最好不参与。因为那些老板本就想让她顶包，这样一来，不刚好往设计好的口袋里钻？”
这话顿时把林炜难住，话虽如此，可他能和肖风他们撕破脸吗？
韩轩良又说：“如果真要帮着发，也绝不能从银行走账。如今银行转账的记录是永久保存的。记录一经产生，就是铁打不动的证据，到时如果扯起皮来会很艰难。”
林炜听完这番话，稍加思索，脸上又恢复了笑容，道谢后才继续赶路。
由于是台风的极端天气，高速路部分封闭。林炜只好改行国道，从五湖到泞川，他花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回老家。
其实，到家的时候，天色并不算真正的黑，只是那如脱缰野马般的狂风，使天空比往日早暗了些。
就在林炜顶风开车回到泞川的时候，远在马来西亚的肖风与周强，在他们租住的简易小房子里，正上演着一场风暴。
这场怒号狂吼的风暴中心，是钱。
出国前，肖风就将自己手上的两处房产、车子等，都过户到他信得过的亲戚名下，连银行存款基本也都以现金的方式提了出来。
肖风这么做，律师秦宏凌并不赞同。秦宏凌说，案子真要到全面崩溃的地步，这时候才转移财产早来不及，何必多此一举。可肖风不管，至少这么做了，他才可真正让自己安心。于是，将事情全部委托给秦宏凌代为处理。之后，他就和周强一起来了马来西亚。
肖风有个亲戚住在马来西亚关丹市北部的柏色拉，此次来马来西亚，算是投奔亲戚。周强本不想一起来，他觉得只要离开五湖，随便找个角落窝着就行，又不是被通缉，何必大费周章。肖风却说，既然都躲了，就干脆躲远一些，躲得彻底一些。肖风与周强是办理旅游签证进入马来西亚的。
到那不久，两人在亲戚的帮助下，在柏色拉的一个小渔村里，临时租了间小木屋，权当作他们的栖身之所。整日里闻着鱼仔鱼干的咸臭味儿，周强哪受得了，心情一直很坏。
可这天傍晚的火是肖风先点起来的。
在肖风面前，周强向来都表现得唯唯诺诺，但唯唯诺诺并不代表他就没想法、没主见。实际上，周强这么些年努力攒下来的财富比肖风多，也足可证明他有想法，只是平日不争罢了。不争，不代表周强口袋里的钱，肖风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所以肖风才商量说，因为案件马上要移送检察院，承诺给赵江平的钱必须给了，而且和之前一样，暂由周强来垫付。
周强听到肖风这么说，他才火了起来。
“不行。不说公司是大家的，到目前为止，我个人垫付的还不够多吗？”
周强坚决不干。
确实，凌怀市光宇证券的牌照挂靠费，周强已垫付了300万。这次因为始料未及的跳楼事件，又给赵江平追加了100万，加上原来答应的200万，也就是300万——难道你肖风还真以为我周强是开银行的？周强忿忿地想。
肖风一怔，他似乎没想到周强的反应会这么大。
沉默片刻，肖风只能赔着笑脸，耐心地解释道：“是，是你老周付出最多！这我心里很清楚，而且，老蒋也清楚，王东也清楚。我刚刚只是说，你暂时垫付。暂时，明白吗？”
“暂时的也不行。”周强冷笑着摆了摆手，“反正，大伙儿无论如何都得按比例来，该承担多少就出多少。不过，我老周多出一点倒没关系。”
“眼下的情况不是紧急嘛？你就……”
“不行，你什么也别说，别以为我傻！”
“谁说你傻了？”肖风只好说，“老周啊，咱们可不能在钱上面产生分歧。如今能花得上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可也得有个度！”周强口气一软。
“怎么会没个度？一回五湖，我第一时间就通知大伙儿筹钱还给你。”
“那为什么不现在筹？大家的个人账户又没被宋木头封死。别是借口吧，看我老周老实，算计完黄妍，现在又来算计我。”这会儿，周强的脑子突然清醒，口齿也伶俐，“这样，给老赵的那300万，加上光宇证券的牌照挂靠费共600万，按比例我应该出150万。我已经垫付了300万，到时还我100万，我多出50万，够意思了吧？其余的，你们无论如何得自己想办法，别以为……”
周强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到最后，干脆冲肖风吼了起来，把他这段时间窝在破木屋里所憋的气，一并吼了出来。
肖风见做不通周强的思想工作，只好悻悻地钻出屋子。
其实，肖风的个人账户早没多少钱了，原来从中间人那退回的那50万，又被王东擅自做主给了鲁然光。而且，为了安抚姜蓉，自己又让蒋选维将那未分红的100万放在姜蓉家里。真不该！
肖风不禁又恨，这个“赵一刀”果然狠！如今缺口这么大，又该怎么填呢？本来还寄希望于周强，没承想他竟然一下聪明了。
聪明？哼，可谁又是傻瓜呢？肖风苦苦地思索着，无可奈何地掏出烟来，正想点，耳边又响起周强屋里嘟嘟囔囔的声音。
“哼！都什么时候了，还让我垫？你们都聪明，就我老周傻？大伙儿现在就是砸锅卖铁，卖房卖车，也得凑钱保命。别以为我老周有钱，我其实和大家一样，也没钱！”
没钱……肖风点烟的手一哆嗦。
这里的台风刚刚过去，此刻的天空是晚霞满天。一片片的火烧云，把西边的天空织成绮丽锦缎的同时，也把肖风的脸映得通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