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这种事往往就是这样,越压抑越会滋生东西,越会加速滋生的过程。她这会儿蓦然明白,原来,曾经的那份情并没有因为网络的断线而泯灭,相反,只是暂时被现实阻隔,被世俗的眼光分开,到了这时,已像洪水猛兽一般,让她无法控制……
林炜在楼下大堂等万婷秋。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身上全都湿湿的?”万婷秋坐下后,见林炜是这般光景,顿时诧异不已。
林炜笑笑,捋了捋还潮湿的头发,说道:“刚刚去了湖畔大道,没带伞。”
“那也不换换,着凉了怎么办?”
“忘带换洗衣物,不碍事。”可就在林炜说这话的时候,他突然打了个喷嚏。“你看,这样非感冒不可!”万婷秋想了下,命令道,“你干脆去冲个热水澡,衣服我叫服务员拿去干洗,明早送来就行。”
林炜觉得有些难为情。
万婷秋却笑着调侃道:“呀,矫情什么,我又不是没见过。”谁知话一出口,她倒是先被那恍然的羞赧哽住了。
好在宾馆服务员这会儿送来晚餐,才化解了短暂的尴尬。
不过,万婷秋还是不依不饶,不容分说地将林炜推进浴室。只是等林炜再从浴室里出来时,身上仅裹了条白色浴巾,万婷秋的脸颊情不自禁地腾起一抹红,心跳莫名加速。
“你刚刚急着找我什么事?”林炜打破沉默。
“哦,先吃饭吧,我这会儿真饿了。”
万婷秋一边打开餐盒,一边不自然地掩饰着,不敢再与林炜对视。
默默吃完饭,泡茶的时候,万婷秋才将自己从韩轩良那儿了解到的细节,一一和林炜说了,末了还补充道:“上午,我还就鑫誉目前的情况咨询了一位法院系统退休的老院长,根据他的判断,案件没到起诉、庭审阶段,连定性恐怕都是未知数。”
林炜搁下杯子,顿时瞪大了眼睛问道:“韩律师不是说,定性的问题不大吗?”
“问题是不大,可不等于没问题,而且,现在情况不还都变化着吗?”
林炜不自然地笑笑,道:“怎么变化?鑫誉是肖风他们的,他们自然是首当其冲,肯定要想法子,而且,还有王东……”
万婷秋却着急地打断道:“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想想,他们这次为什么会大动干戈地把你们推出去,难道,当中就没有……”万婷秋的话还没说完,林炜的心里就已经咯噔一声。
是啊,这才是重点。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一阵紧急思忖后,林炜再也不敢心存侥幸了,他眼神发愣,定定地望着万婷秋,问:“那你说,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万婷秋的嘴角勾起一丝苦笑后,也茫然地摇了摇头。顿时,林炜又陷入巨大的困惑之中。
该怎么办?这可不比玩电脑游戏,输了,反悔了,可以重来。但鑫誉的案子不能重来,每一步都不允许输。
怎么才能不输呢?一下子,傍晚淋雨换来的轻松感倏地不见了。他站起身,哆嗦着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着,吸了两口,又觉得不妥,马上走过去推开了临湖的窗户,边抽边望着窗外。远处黑压压一片,星星点点,看不清楚。
万婷秋没再吭声。她愣愣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他的背影是那样不安与无助,更多的还有落寞。
这一望,望得她心里……
“林炜……”
万婷秋近乎颤抖着喊了一声,欲言又止。这时候,她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林炜的所有困惑,她都懂。她忽地恨起黄妍,怎么能给他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她又恨起丈夫,怎么能为虎作伥陷害他人?她恨起自己,很想帮忙,可怎么帮,心中仍无一丝头绪。
望着,她的心中没来由地一疼,暗叹了声,轻轻地站起身来……
万婷秋走到林炜身后。林炜敏感地捕捉到身后传来的一股气息,一股陌生却又无比熟悉的气息,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气息,像是海的气息,吞没一切的气息。
突然,万婷秋从背后抱住了他。他僵住,慢慢地闭了眼,仿佛再也听不到什么,看不到什么,只闻到一股幽香,还有一种躲不过去的惆怅……
不知过了多久,这股气息终于化成一层浪,一层猛地包围了他的浪。
浴巾落下的那一瞬,他内心里曾试图挣扎,然而可怜的反抗和犹豫在这时竟变得惨白。
他轻轻地吻住她,她的嘴怎么这么甜,比几年前的还甜。
甜到那层浪腾到更高的时候,林炜再想让自己冷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时过多年,她的肌肤仍旧白皙,仍旧滑嫩,手掌覆盖之处,一阵紧接一阵的战栗。这阵战栗中,林炜恍惚了,好像眼前的一切困局都与自己无关,他只想找个突破口发泄。
大地终于发出一阵咆哮,而后,重归一片寂静……
万婷秋走后很久,林炜仍然无法回过神来,几乎一个晚上,她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都始终在他脑子里无法移开。
林炜不得不承认,他对万婷秋还是动过念头的。要没动那念头,他怎会现在还有些依依不舍……可眼下,暴风雨随时都会降临,这个时候,不能想别的,眼下最急迫的事情是:不能给对手制造任何机会!
是的,对手。
林炜不得不将肖风他们列为对手。
对手之间,必然就有战争。
那么,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自己还有获胜的机会吗?
6
宋书良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给林炜打电话。
电话通着,林炜却不接。再打,他竟关了机。
放下电话,宋书良端起水杯,却没喝。他隐隐感觉到,在鑫誉的这个案子上,好像总有一双隐形的大手,时刻牵着自己朝前走。而且,每走一步,都走得那样艰难……这给他增添了几多迷茫。
而今,这双大手在哪儿,宋书良虽苦思冥想,却找不到答案。
以前李响在的时候,两人还可以私下里商议。如今李响一走,宋书良就成了孤家寡人,心中的压力不免徒增了许多。每每遭遇困惑,他只能去请教石泉华,可石泉华的回答又那么模棱两可。
难道是他?宋书良想了想,又暗暗地摇了摇头,不会的,要说可能性最大的,还是王铭。只是再想到王铭,不堪回首的往事会马上带出来,一带出来,思想就会乱,哪还能有清晰的判断。
宋书良有些气馁,难道真是自己的思路出了错?
不过,定神之后,他还是把目光放在材料上——黄海?林炜?……
或许石泉华说得没错,黄海就是个化名。唐荣信也说,公司上下都听黄妍的,连他本人也是黄妍招来的。换句话说,黄妍能有那么大的能量,肯定与黄海的授权有关。那么,这个黄海会是谁呢?等等,只有把他假设为林炜,这一切才能说得通。对。夫妇俩一前一后一明一暗,那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了。
看来,只要林炜一到案,没准问题就能全部解决。
这个发现让宋书良灰暗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可他马上又发现一个问题,桌上的那份银行转账明细材料,怎么不见了?
宋书良赶紧翻找了一遍,连桌子最底下的那个抽屉的角落都认真地找了,还是没有。不可能啊,昨天下午明明就放在桌上,这会儿怎就不见了呢?
公安局的办公室里居然还会丢东西,真是笑话!可这会儿宋书良是一点也笑不出来,他一下就瘫坐到椅子上,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身上的汗都淌了下来。
那可是一份至关重要的证据材料!
真该死,他还没来得及看!
虽说证据可以重新获得,可也得打报告,再次报批赵支队……再想到赵支队那张郁黑且严肃的脸,宋书良的心又扑腾了起来。
怎么办好呢?难道,又是那双大手干的?脑海里猛然闪起的这个念头,顿时惊得宋书良的身子一颤。
“找什么呢?”
不知什么时候,石泉华站到门口,笑吟吟地问,也惊到了宋书良。
“哦。没,没什么!”
“来一下王队的办公室,咱们开个碰头会。”石泉华吩咐完,就走了。
走进王铭的办公室,宋书良的脸色依然难看。
“怎么,又被什么问题难住了?”三人落座后,王铭笑着扫了眼宋书良,关心地问。宋书良当然没说丢东西的事,只拘谨地笑了笑。
石泉华打趣道:“王队,为了鑫誉的这个案子,看把我们大伙累的。我看哪,案子结束后,咱们可得好好放几天假,或集体出去旅游一次。”
“没问题。”王铭爽朗地笑笑,“到时,我给大伙摆个庆功酒。”
庆功酒?谈何容易,宋书良一阵茫然,却没插话。
王铭又和石泉华插科打诨了一阵,话题才转入正题。王铭说:“此次仓促地将林炜上网追逃,我觉得很不妥。”
“按目前掌握的线索推断,他的嫌疑不是最大吗?”宋书良诧异地问。
“推断。”王铭笑笑,反问道,“证据呢?”
“他……他的一个银行账户,不是与涉案账户有直接的经济往来吗?”
“有经济往来,就是证据?咱们先做个假设,假设他和鑫誉公司之间只存在正常的商务往来,那又有什么问题呢?”
“哦,还有一点,他老婆也牵扯在案中。”
王铭还是摇头,说:“如今法律讲求证据。没有证据,只能疑罪从无。他老婆即使犯了罪,也不能说明他也有罪。”见宋书良还想说什么,王铭阻止道,“咱们办案,可不能仅凭想象。”
宋书良哽住了,偷偷地瞥了眼石泉华,心里有些发急,希望石泉华能帮着说上两句。前天,他也是听从了石泉华的建议,才给赵江平打了报告。可石泉华仿佛看不见,依旧慢悠悠地倒着茶,喝着,品着。
“而且……”王铭又说,“龚政委刚刚还告诉我,韩轩良律师一早就给他打来电话,过问了林炜的事。”
宋书良大为惊诧:“您是说……省厅的那位案件督办专员?”
王铭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下,宋书良瞪大了眼,没想到这种小事也会惊动韩轩良:“那……那可怎么办?不找林炜了?”
“怎么不找?”王铭说,“既然上了网,就不能撤下来。要不,人家还以为咱们闹着玩呢。所以我想,林炜需要给咱们一个合理的说法,这样,咱们才好交差。”
听着,宋书良暗舒了一口气,原来王铭不是想责怪自己。
这时,石泉华插了句:“要不,咱们先把林炜的事放一放?”
王铭摆了摆手,笑道:“这倒不必。既然林炜的个人账户确实与案子有关联,把他叫来做个询问笔录,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这也给咱们提了个醒,今后做事,必须要细致些,可不能再惹些不必要的麻烦。”顿了下,他又说,“省厅‘清网行动’的任务马上也要下达了,所以,林炜‘上网’的事不宜拖,这不但占了咱们中队的一个追逃指标,也会让当地派出所的人说咱们懒!”
王铭的这番话,顿时说得宋书良的脸上一阵烫。
其实,将林炜上网追逃,事后宋书良也觉得有些欠考虑。不过,他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些事。当然,对于其他更细致的工作,他心里还是有点底。
在此之前,他已经交代李响的同学在办一件事了。
如果那件事办成,有了相关的证据支撑,他还担心什么呢?
这天下午,在逸祥茶会所里,大伙儿因为一份材料差点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眼睛都直直地瞪着眼前桌面上的一份材料。
“这怎么说?”肖风重重地拍了下材料,瞪着眼睛问王东。
“我……”王东哑了下,然后解嘲地苦笑说,“我低估了那木头的能力。”
“那石泉华他们呢,他们也事先不知情?”肖风又问。
“他们确实不知情,好在有石泉华力挽狂澜!”王东尴尬地蹦出一个成语。
“力挽狂澜?”肖风先是涩涩一笑,遂又冷下脸厉声道,“不应该啊!”
确实不应该!
烟雾缭绕中,大伙儿都沉默了。
所有人的面部表情都很僵,肖风的脸色更是难看,难看到了极点。他吸了两口烟,又把刚点燃的烟掐灭,端起茶杯,却没喝,又放下,冷不丁地说:“都把烟给我灭了,咱们没被宋木头搞死,倒先被这烟熏死!”
瞬间,所有的烟都灭了,可屋里依然是雾腾腾的,闷闷的。
闷了一阵,王东清了下嗓子说:“我看,咱们还是先讨论下一步怎么办。”
下一步?肖风心事沉重地瞥了眼王东,可马上从王东的脸上捕捉到一样东西:慌乱,难以掩饰的慌乱。
的确,这份材料不仅触动了王东的心理底线,也触动了所有人的心理底线。谁也无法料到,宋书良竟会在毫无证据支持的情况下,突然去查了姜蓉的一个私人账户,而且还把这账户里的资金往来,给查了个一清二楚。那些明细,恰恰是公司股东们的分成流水明细。
谁都清楚,这份材料等于是将鑫誉公司的老底抖落个精光。虽然这次顺利地拿到了,但下一次呢?下一次会怎样,谁心里都没底!
“你那边什么情况?”一向不把周强放在眼里的肖风,这一刻却突然对他抱了莫大的希望。
“还没反馈回来。要不,我现在就问问?”
周强说着,忙掏出手机,就要打给欧阳倩如,才按几个数字,又突然停了下来:“还是再等等吧!欧阳她……”
“干吗要等?”
“她……”周强哽住不语。
这时,蒋选维有了个主意,道:“要不,咱们还是去趟泞川,把黄妍请回来,让她和宋书良见个面。只要把姜蓉和公司之间的关系撇清楚了,咱们才不至于都陷进去。”
“黄妍她肯吗?万一她……”周强不确定。
“没有万一。”蒋选维接下说,“咱们请黄妍回来,暂时让她堵堵漏洞。至于让她为全案负责的事,咱们绝不再提。”见没有反对意见,蒋选维便继续将心中的想法讲了出来。肖风听着,眼前好似哗的一声,瞬即撕开了一层迷雾。他不但看到林炜决绝的态度,同时,也看到他内心的迷茫。
对,有了这份迷茫,事情就好办了。
周强却笑问:“黄妍她能再相信咱们?”
蒋选维说:“当然,怎么让她相信,咱可得好好商量了。你说呢,老肖?”
还真别说,蒋选维这会儿的思路比任何人都清晰。
这番话仿佛一下子给肖风指点了迷津,他随即赞同道:“我看可以。”
人或许就是这样,不到大祸临头,总盲目乐观,一乐观,步伐就总是浮的,踩不到点儿上。事到如今,不用逼,也不用赶,脑子忽地都灵光了,一点就通。不,不点也通。
肖风沉思片刻后,马上给王东分配了任务,既然要让黄妍回来,无论如何要先解开眼前林炜的这个“结”。而且,赵江平的事也不能再等了,必须得让他先尝点甜头。
“林炜的事好办。可……怎么能让老赵尝到甜头呢?”王东有些为难。肖风接着说:“咱们不是已答应给赵江平200万吗?让中间人再想想办法,咱们先付个50万,死马当活马医嘛,成与不成咱都向赵江平表示一下诚意,这些事总不能老停留在嘴巴上吧!”
王东仿佛咀嚼了一阵肖风的话,才若有所思地点头道:“行,我先试试看!”
“事不宜迟,咱们讨论一结束,你就马上去办这两件大事,可不敢再马虎了!”肖风毫不客气地重申了一遍。
对肖风这样一副嘴脸,养尊处优惯了的王东心里顿时来了气,可如今整个案子毫无进展,就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重重地罩在他的头上,哪有出气的口子。他也只好偷偷地把气给咽了,吞了,然后又悄悄地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一切都是为了大局!
为了大局,谈来谈去,最终都谈成一个“钱”字。
不想,再谈到钱,火药味又出来了。
虽然,王东嘴里一直声称“钱是王八蛋”,可当红彤彤的人民币真要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时,还是显着涩,也显着难。当然,除了周强,肖风和蒋选维更是如此。周强说:“该花的,咱绝不能犹豫。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花不出钱的地方?”
肖风没有周强那么自信,可他也不敢轻易说不,只模棱两可地说:“该花的当然要花,但不该花的,也绝不敢乱花。”
或许,正是从这天开始,股东们之间的共同利益开始动摇。利益一动摇,用利益堆砌起来的关系就开始慢慢崩塌。好在各位股东之间还有一个难得的共识,毕竟钱与自由比起来,自由当然更重要一些。
安排妥当后,肖风就和几位分头行事。王东去了经侦支队,周强和蒋选维去准备钱,而肖风独自一人,夹着包来到兴海大酒店。
肖风到的时候,林炜提着包,刚好从外头回来。
闲聊一阵后,肖风拍着林炜的肩膀,笑问:“要不,咱们今天去趟泞川?”
“干什么去?”林炜顿时神情严肃,心生警觉。
“你太紧张了吧?”肖风呵呵笑说,“我是想,抽空去看望一下黄妍,毕竟为了这个案子,她一个人躲在泞川,不去探望一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