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炜送妻子回泞川老家后，接上岳父，没敢做任何停留，就匆匆地往回赶。毕竟女儿妞妞放在托管老师那儿，天黑之前，必须将她接回家。
下了高速，林炜才接起肖风的电话。
“怎么打了那么多通电话，你都没接？”肖风听起来很不高兴。
林炜抱歉地说：“忙着呢，没听到。这不，我现在还在车上呢！”
通话的时候，林炜故意将车窗留了个缝。顿时，外头车辆的疾驰声、呼呼的风声，一并涌了进来。肖风自然听到了，他没多说什么，只叮嘱林炜，忙完之后，再迟也得和他碰个头。
到家时，天已擦黑。
林炜陪着岳父赶紧去了趟老师家，接回了妞妞。不过，他自己没顾得上吃晚饭，只匆匆拿个面包填了填肚子，就开车往悦帆大厦去了。不想到了之后，林炜却发现大门紧闭，从猫眼瞄进去，房间里更是一片漆黑。他不禁纳闷，明明急着叫我过来，怎么还让我吃了闭门羹？
正想给肖风打电话，手机倒先响了起来，是肖风打来的。
肖风说：“下午忘记告诉你了，我们现在都在逸祥茶会所。”
林炜不解道：“怎么换地方了？”
名字听着熟悉，可林炜一时间竟想不起具体位置。肖风马上指了路。
原来会所就在距离林炜公司不远的一个小巷子里。
搞清了方位，找到那儿自然不费多少劲。
逸祥茶会所的一间中包厢里，肖风和周强两人正愣坐在茶桌前，闷闷地喝着茶。而蒋选维却与往常一样，斜躺在一旁的软包沙发上，他没玩手机，只拿胳膊枕着头，眼神迷离地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一盏顶灯。
角落的柜子上，杂乱地堆着一些刚吃过的便当盒，似乎都只吃了一点点，便当盖子斜着，渗着油水……见此情景，林炜不禁诧异：这都怎么了？
才进包厢，周强就惊惶地问林炜道：“你的手机没关机？”
“关机？”林炜有些纳闷，就开玩笑说，“为什么要关机？难道这房间还被哪个部门监控了？”
肖风没好气地摆了手，让林炜坐下道：“算啦，他那天还没回五湖呢。”
望着周强慌乱的神色，林炜忙问是怎么回事。肖风才说，案发当天，在悦帆大厦的所有相互通话的手机，都已被警方监控。所以，悦帆大厦不能待了，才改到这里。
哦？林炜犹豫了一下，还是默默地按了关机键。肖风倒了茶，指着桌上的一堆新手机说：“你拿一部吧，安全起见，今后咱们联络全部用新号码。还有，下次你来之前，自己的那部必须在外头先关机。”
林炜不禁问：“宋书良的动作这么快？那你们还说他是木头。”
肖风摇头道：“木头，只是说他不通人情世故，并没说他能力差。他还是有能力的，这不，挖来挖去，竟把咱们都给挖到这里来了。”说完，一阵苦笑。
“那现在怎么办？赵江平那边怎么说？”林炜话是这么问，其实他更想知道今天中午他走后，其他人怎么拿的主意。
肖风涩涩地回答：“老赵当然还是那句话，找个人为全案负责。只有那样，他才能给个顺水人情。”
顺水人情？林炜无奈地叹了声。
再谈到负责的人选时，肖风的语气还是有些嗫嚅，似乎很为难。这可不是给谁封个总监或是给谁一点股份，搞不好，还得去坐几年牢。坐牢的事，谁会愿意？
肖风继续说道：“难啊！今天下午，要是没有石泉华，我们这些人恐怕都被搂进去，哪还能坐在这儿喝茶？”
林炜大为惊诧：“你是说，下午宋书良去了悦帆大厦？”
肖风点头道：“而且，他把公司开在银行的账号全端了，现在合计已有上千万了，真点背。”说着，他恨恨地倒了杯茶，一口吞了。
上千万？一个银行的账户就有上千万？林炜顿时瞪大眼，怎么会那么多，那其他银行呢？肖风苦笑道：“唉，这个宋木头，要再这么挖，哪怕是一点一滴地挖，也会挖得咱们心惊肉跳。”
岂止是心惊肉跳，林炜甚至觉得，情况的严重程度，已大大地超出了可预想、可承受的心理范围。暗忖了一阵，林炜只好把希望又放到王东身上，就问：“那王东呢，他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哼！”周强忽然冷笑，忿忿地插了句，“他就是个大忽悠，还能怎么办？”肖风却打断道：“哎，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管怎样，眼下麻烦没解决，咱就不能相互怀疑，相互拆台，必须要团结一致。”
周强听完不吭声了。
肖风又叹道：“现在情况这样，咱也只能依靠他啊。”
说话间，王东推门进来，跟着就笑着问：“依靠谁呢？”肖风忙解释道：“正说你呢，说接下来鑫誉的事，只能依靠你了。”王东哈哈一笑，坐下后，兴致很高地说道：“还真别说，龚政委那人够意思！”
“噢，他怎么说？”肖风问。
王东说，他今晚和经侦支队的政委龚瑞兴见了面，沟通的结果还不错。原来，他通过王铭，请到龚瑞兴一起吃饭。席间，龚瑞兴明确表示，解决鑫誉的难题，必须得找个人替全案负责，这没得商量，支队也得向上交差。不过，只要运作得当，加上有赵江平在背后帮忙，责任就不会太大。
肖风马上问：“责任不会太大？究竟是多大？”
王东道：“我也是这么问。龚瑞兴说，之前做成的案子，几乎都以合同诈骗定方向，而这次却只以非法经营来处理，说明老赵已经给足了面子。”
“非法经营？定性下了？”林炜不禁问。没等王东回答，肖风就打断道：“还是让王东先谈谈责任吧。”王东瞥了林炜一眼，这才笑道：“三年，至多三年。到时咱们如果再做通检察院、法院两方面的关系，还可以再少，做到缓刑，根本不用坐牢。”
听到这话，肖风大松了一口气，也笑道：“这就好，刚刚我们还揪心呢！”王东似笑非笑地叹道：“办法！解决问题就得有解决问题的办法！瞎着急能有什么用？不过……”这时，王东的面色又变得沉重，“我听龚瑞兴的意思，老赵似乎没有多少耐性了。”
赵江平没有耐性，肖风等人更没耐性。谁愿意把自己架在火上慢慢烤？
那么，接下来就该是要解决谁站出来的问题了。
“所以我想……”说到这，王东瞅了眼林炜，眼神又飘向肖风几位，口气忽地吞吐起来，像是有什么隐情不便说出似的。
肖风追问道：“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具体的方案？”
王东点了点头，猛吸两口烟后才说，经过缜密思量后，他认为，绝不能再让任何一个陌生的面孔出现在宋书良的面前。所以，思来想去，他觉得能替案件负责的最佳人选，应该在做过笔录的这些人当中。
听了这话，林炜本来阴着的心，顿时更阴霾横生了。这是他曾设想过的最可怕的后果。他很想开口，胸口却粘着，堵着，竟说不出话来。
肖风似乎也意识到林炜脸色的变化，目光悄悄移开。
而后，房间内一时间没了声音，空气也陡然变得沉重。
林炜觉得自己心头压了个重重的东西，想搬，又搬不动。沉默了好长一阵，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蒋选维突然的一句问话，打破了气氛的沉寂。
蒋选维问：“定好人选后，是不是得马上去自首？”
“噢，那倒不用。”王东补充道，“据龚瑞兴和王铭的意见，咱们可以先递一份自述材料过去。”
“自述材料？”众人都望向王东。
“是。”王东这才敞开了说道，“自述材料必须以负责的这个人的名义写。这人，首先要对鑫誉公司的运营相当熟悉，而且，提交的自述材料，必须能自圆其说。只要材料过去，赵江平就会立刻让宋木头停止所有的侦查工作。不然的话，宋木头下周还要去调查其他涉案账户，到那时，数目更大，恐怕就没人敢再为案子说话了。”
情况确实紧急，还棘手。
肖风想了想，蹙着眉头问：“依你看，龚政委说的责任标准，有几成把握？”
王东认真道：“当然是百分百。要不，谁敢去？”语气无比肯定。
不过，林炜马上发现，王东的眼神飘飘忽忽，在跳，在闪。这一发现让林炜不自禁地又想起万婷秋的一番提醒。万婷秋说，和这些人打交道，特别是在这自保自救的紧要关头，必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一旦被弃卒保车，后果就严重了。
由于话题没到黄妍身上，林炜只好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不插话。只是，他那揪着的心一刻也不敢放下来，就那么悬着。
接着，王东又大谈检察院、法院还有哪些关系可用。唾沫横飞中，他的话也跟随眼神忽东忽西，让人摸不着头绪。
肖风听着不耐烦，打断道：“王东，你就直说吧，谁去合适？”
王东哑了好久，末了，烟雾中终于蹦出一个林炜极不愿听到的名字：黄妍。
果然，他们这样想。或许，一开始他们就是这样想的。
要说刚刚还是含沙射影，林炜表面还能装作平静的话，现在什么都挑明了，就无须再装。林炜的眼皮随着话音一跳，人也马上站了起来，高声反对道：“不行！让黄妍去，你们想都别想！”
许是林炜的反应过于激烈，肖风几位不禁一愣。
王东却腆着脸笑道：“别激动嘛兄弟，你先听我把话说完。”
掐灭烟头，王东接着说：“目前公司除了唐荣信，就只有黄妍对情况最熟悉。”
林炜听着，气急地吼道：“最熟悉能是理由？真是笑话！肖风也熟悉，周强也熟悉，在座的所有人，谁不熟悉？”
“你要这么说，那就没什么意思了。”
“是没意思，所以，你也不用那么想！”
“你……”王东努力地压住火，继续耐着性子解释道，“黄妍的客观条件最合适，要是别人……”
“别人谁去我管不着，可是黄妍，我不答应。”
“别这么自私吧？”
“自私，你们就不自私？”林炜冷笑着。
王东还是赔着笑脸，继续说道：“是，我承认，大伙都自私，可不管怎样，总得为大局着想。黄妍她目前具备一个非常好的客观条件：孕妇。公安局是不能把她羁押的，人还是自由的嘛，沟通就方便。她只是暂时站出来缓这几天，就几天，后面的事咱们再想办法。”王东的目光征询了下肖风，又望着林炜，“要不这样，你先好好考虑一下吧！”
“不用考虑了！”林炜不容置疑道，“要是别的，还可以协商，就是这事，你不用再费口舌了。”林炜突然又觉得哭笑不得，这王东还是警察吗？难道不懂证据的重要性？黄妍的“身份”一旦落了实，哪能改得了？他要真有那种本事，还用得着如此苦口婆心地劝说？
林炜坚决的态度，让王东彻底哑了。
只见他的嘴唇动了一动，没再说出别的话来。不过，刚刚还和煦的脸，瞬间就阴了，跟着浮起一层冰霜般的表情。
这时，肖风走了过来，轻轻按着林炜坐下，呵呵笑道：“这不正商量嘛，怎么商量商量，就吵起来了呢？”周强也笑:“是啊林炜，没说一定就让黄妍去，东哥只不过是说她最合适而已。”林炜这才表情缓和下来，说道：“总之，让黄妍背黑锅，这事我绝不答应。”
王东听着，像是气终于压不住，指着林炜吼道：“林炜，实话告诉你，你可别忘了，鑫誉这艘船要是沉了，黄妍她一样上不了岸。”
林炜又被激怒，腾地站起身，恨恨地回过去：“好啊，那就大家一起死！”
说完，两人对瞪，林炜就不信，羊肉还能被人逼着生吃？
王东的目光却有些闪烁，对视了片刻，只好飘到肖风几位的脸上，最后，他干脆把手中的火机往桌上一扔，冷笑道：“行啊！都有本事了，从现在开始，我也不管啦！”
管不管关我屁事？林炜懒得多说，马上拿起包和手机，头也不回就往外走。
肖风没拦住。
留下了满满一屋子的火药味儿。
2
夜风习习，酷热依旧难挡。
烦闷洗劫着五湖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气呼呼出了会所后，过了有半个小时，林炜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没有立即开车，一直就站在车的边上，脚下是一堆的烟蒂。他表面看似很平静，其实心里早就着了火，快急疯了。
怎么办？思虑了好一阵，林炜这么问自己。
最后他干脆不想了。
总之一句话，只要不是黄妍该承担的责任，绝不多承担一分。这是林炜的底线。如果因为这样而使鑫誉的案子全面崩盘，林炜想，妻子应该也会支持这么做。林炜咬着牙，就算天上下刀子，只能往前冲，因为已经没了退路。
林炜再想，肖风不是很会运作吗？那就等着看他的运作。拉人代过，算什么能耐？再说王东，他当初不是把自个儿的胸脯拍得咚咚响吗？这会儿怎么好意思把希望寄托到一个女人身上，而且还是个挺着大肚子的女人？
笑话！
车子点火启动后，静下心的林炜才想起得去趟李晴那边。
李晴的事悬而未决，同样是引而不发的箭。若被冷不丁射来，就算有招架之功，恐怕也无还手之力，肯定会弄得手忙脚乱。
这时，林炜忍不住沮丧，他发觉自己这阵子真是内外交困，坏事尽往一块儿挤。可沮丧归沮丧，该是自己承担的，绝不能退缩。
到了李晴住处，发现她不在。
林炜纳闷，这几天她不都在屋里吗，这会儿会去哪里？难道，出去会朋友了？想着，他本能地掏出手机，一看，屏幕竟是一片漆黑。
原来自到了逸祥茶会所后，就一直关着机。
才开机，电话就响了。林炜以为是李晴，一看号码却是肖风。
电话接通，肖风小心翼翼道：“你怎么那么急，事情没谈妥就跑了。”
林炜忍住气道：“怎么谈？谈不妥的。以后少拿你们的事来烦我，OK？”
肖风仍旧嘿嘿笑道：“你看你看，又来脾气了不是？咱们呢，还是先稳稳情绪，好好谈谈。就算不为了公司，也得为你老婆，是这个理吧？”
又提到黄妍，林炜就来了气，大声道：“肖风，我告诉你，黄妍是死是活都是她的命，我劝你不要费口舌了，让她顶包？门都没有！”
说完，林炜生气地挂断电话。
不过才走两步，手机又响起。林炜一看还是肖风，就按下不接。
又响，又按。
稍稍停歇了有5分钟，手机又开始尖叫起来。林炜接起电话喝道：“肖风，我告诉你，你就是说破天也没用。”
“怎么啦？”谁知电话那头传来的竟是吴侬软语。
是万婷秋。
林炜怔住，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地把情绪调了回来。
“遇到麻烦了？”万婷秋关切的声音又飘了过来。
“哦……没，没什么，找我有事？”
万婷秋笑道：“其实也没啥事，就想和你坐坐，不知你现在有没有时间？”
一个“想”字，像一股暖流，立即流入林炜干涸的心田，咕噜咕噜地响着。顿了一小会儿，林炜才将声音尽量放到平常的节奏上，答应道：“好，你说吧，到什么地方？”
万婷秋马上说：“蓝色驿站。那儿清静，可以说说话。”
蓝色驿站是五湖湖滨旁一家规模很大的商务咖啡厅，之前有些业务洽谈，林炜也会选择在那儿。环境的确清雅，是个商务聊天的好去处。
轻车熟路，加上夜晚道路通畅，不一会儿，林炜就到了。
一进门，林炜便瞧见万婷秋，万婷秋刚好也抬头，马上朝他招了手。
蓝色驿站的卡座，是对面两张沙发夹着一张长桌的摆设。
林炜走了过去，发现原来万婷秋并非单独一人，对面的沙发上还坐着一个女人。
愣了几秒，林炜紧挨着万婷秋坐下。
坐下后，出于礼貌，林炜本想和那女人打声招呼，不料眼神一对，竟都脱口而出：“是你！”
“这下，不用替你们介绍了吧？”万婷秋端着咖啡，玩味地打趣道。
的确不用介绍。
眼前这女人，便是前几日追尾事故中的女车主屈瑄。
林炜当即讪讪一笑道：“当然认识。哦，上次那个意外，真的很抱歉。”
屈瑄只“嗯”了一声，不再开口。她似乎惊讶于万婷秋所说的朋友竟是林炜，脸上虽也挂着笑，可笑得极不自然。坐了两分钟左右，她便起身告辞，说突然想起明天的节目还要修改。见此，万婷秋也不便挽留。
屈瑄走后，万婷秋才吐了下舌头，调皮道：“她可能对事故还耿耿于怀，那辆红色雅阁，据说才刚买不久。”
新车剐蹭，着实会令人心疼。不过，林炜心里却清楚，屈瑄逃一般地离开，应是和王东有关。或许她是想，在万婷秋跟前，要是说漏了嘴，到时会弄得彼此都尴尬。
“刚才怎么啦？”万婷秋收起玩笑，眼眸里随即涌出一股浓浓的关切。
温热的眼神让林炜感觉胸中莫名一烫，他慌忙移开目光。
“什么？”
“我刚刚给你打电话的时候……”
“哦。”林炜叹了一声，摇头道，“如今鑫誉的股东们乱成一锅粥。”
万婷秋有些吃惊，问道：“怎么回事？和你闹翻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