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炜叹息道:“还能怎么办?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黄妍垂着头,没说话。
林炜又问:“那黄海的事怎么说?”
黄妍说:“投资咨询公司的法人代表,基本只是个法律层面的符号,真正的大老板都躲在幕后。其实,这也不算是什么秘密。而且,公司的法人代表一段时间就会变更一次。这次变更的身份证,还是我从中牵的线……”说到这儿,她的声音忽地变小,眼圈也一阵发红。
“你……”
林炜顿时气得呛住,房间里只剩下浓重的呼吸声。沉默了好长一阵,林炜才慢慢地将胸中升腾起的那团火压了下去。事到如今,还能怎样?暗自咀嚼了片刻,他才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放低声调地怪了句:“你怎么没早告诉我?”
黄妍怯怯地望了丈夫一眼,才说:“这些又不是咱们自己的事,加上你又忙……所以,就不想烦你。”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林炜这会儿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正要出去,突然又听到黄妍问:“赵江平说要见见黄海,肖风他们决定派谁去?”林炜顿住脚,转身回答道:“蒋选维提的建议,说是让一个叫肖畏的人去。”
“是他?”
“你认识?”
黄妍说,她并不认识肖畏,不过对肖畏这名字倒有所耳闻。
鑫誉公司的大股东周强原是靠一级棒(原始股买卖)业务发家的。早在10年前,肖畏就跟着周强做事。据说6年前,肖畏和他们公司副总的老婆闹出婚外情,差点搞出人命,幸亏周强从中调停,他才得以逃过一劫。之后,肖畏离开了公司,四处游荡。但他似乎混得不怎么样,还经常会向周强开口借钱。当然,基本是有借无还的那种。好在周强财大气粗,没怎么在乎。
黄妍介绍完肖畏的情况,又若有所思道:“这么说,让肖畏顶替黄海去和赵江平见面,也算是给肖畏一个回报老周的机会。”
哦,是这么一个人,难怪下午周强会那样兴奋。不过这时,林炜脑子里跟着也浮出一个疑问:“听你这么一说,肖畏好像是个无赖?”
“是不是无赖我不清楚,但要说他像个混混,倒挺贴切。”
林炜听着,心里不禁又有些发毛。
吃过晚饭,林炜如往常一样来到阳台。自黄妍怀孕后,家里几乎就成了禁烟区。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有时嫌麻烦,烟也跟着少抽了许多。
林炜点了支烟,掏出手机,想打给李晴,不想电话却在手里先叫了起来。一看来电,是肖风打来的,林炜下意识地回头瞥了眼挺着大肚子正在收拾碗筷的黄妍,犹豫了下,还是接了起来。
“在哪儿?”肖风怏怏地问。
“在家,怎么啦?”
“你能出来一趟吗?”
“不能电话里说吗?”
林炜皱了下眉,态度很坚决。他心想,我这才回来又要出去,黄妍刚安抚好的情绪不又得起伏起来?为了你们公司的破事,我这边如今是两代人都不得安生。这怎么能行?
肖风哑了几秒,马上讪笑着道:“要不,等王东那边有了更确切的消息,我再去找你。”肖风说话,有时很直白,有时却吞吞吐吐、令人费解。
有更确切的消息?他语气似乎有些慌,是不是案子又有了新变化?林炜不喜欢猜,正要细问,就听见肖风长叹道:“林炜啊,鑫誉发生了这件事,我感觉可能是我命里的一道坎。说句心里话,这次能否顺利地跨过去,我这心中一点底都没有。不管怎样,你都得帮衬着点儿,啊?”
见平日不可一世的肖风这般光景,林炜不由得心里一软。不过,电话里,林炜还是听到了一个不算太坏的坏消息。
肖风说,据王东反馈回来的消息,明日一早,宋书良或将去银行打印涉案账户的交易详单。为什么说这个消息不算太坏——林炜认为,既然是经济案件,人家警察当然也不会蒙着眼睛做事,走银行这一遭必不可少。只是,时间这么紧,步伐这么快,还真是始料未及。这一快,许多本不该有的情况就有可能发生,肖风这一头的步伐也势必会被打乱。
所以,这也就算是一个坏消息了。
林炜忽然想起黄妍曾提过的某些事,就嘱咐道:“你晚上抽个空,去趟你们公司的办公室,该拿走的东西,就别再放着了。”
肖风紧张地问:“为什么?”
林炜只回答说:“不为什么,以防万一。”
肖风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不过他说,明日一早让老蒋过去,他晚上得去办一件事。那件事就目前而言,更紧急,也更重要。
林炜当然没意见,他只是将心中的担心说出来而已。
10
晚上近10点的时候,林炜还是独自一人开车出去了。只是,他出去不是见肖风,也不是见李晴,而是去见下午刚从鞍池赶回来的万婷秋。
在鞍池的时候,对于如何解决鑫誉公司的麻烦,林炜就没对万婷秋抱有太大的希望。可万婷秋的电话还是不期而至地打来了。而且,电话里的声音还是飘着柔,泛着腻,发着烫,烫得手机都在发烧。
林炜接完电话,心里不免又是一阵浮想联翩。不过,那些念头才刚闪起,就被他立即掐灭,并狠狠地自骂了句:都到什么时候了,还有那份闲心!
即便如此,林炜依然心旌摇荡。
夜里的气温还是很高。虽时已入夜,但当林炜打开门,还是感觉到一股难忍的热浪迎面袭来。坐进车里,点火启动打开空调后,才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已是满头大汗。林炜有些恍惚,这汗恐怕不完全是因为热,更多的是心底里那股难以抑止的激动。
与此同时,两岸咖啡的一处包厢里,万婷秋的心中也正泛着阵阵悸动的涟漪。表面上看去,她的手随意地搅动着那精致骨瓷杯里的咖啡,一副温婉娴静的模样,但她的心跳却在“扑通扑通”地加速。
万婷秋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多年过去,居然会在鞍池再次碰见林炜,而且还是在她父亲的会所里。难道,这是老天的安排,非要让这已断了的情缘重新续上?万婷秋甚至不清楚,她对林炜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只是一想起他,她烦躁的心就会变得非常柔和。
岁月冲走的应是本该消失的,可能这些注定要留在生命里的东西,是怎么也摆不掉,怎么也挥不开的。
记得她当初刚刚大学毕业,便在父亲的刻意安排下,嫁给了现在的丈夫卞辰国。婚后,她就跟随丈夫离开鞍池,来到五湖。刚到五湖的那段时间里,她除了上班,基本就宅在家里。初来乍到本就没什么朋友,更主要的是,她表面上看似风风火火,其实骨子里还是喜静,总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发呆、遐思。早在大学时期,她就总喜欢捧着煽情的散文或小说,细细揣读,然后暗自抹泪。当然,这些都是一心扑在工作上、粗线条的卞辰国永远无法体会得到的。
她与卞辰国的婚姻,像是一桶刚刚出炉的爆米花,快速加压,砰地炸响,满屋溢香,却无丝毫感情营养。仅有的香味也是给别人闻的,自己嚼的却只是一嘴的索然无味。
到五湖后不久,她便迷上网络。也就是那时,她“遇到”了林炜。
林炜这个网友,从某种意义上说,刚好填补了她情感上的空虚,毫不脱俗。只不过,那份情淡淡的,却暖暖的。林炜确实是一位值得淡淡牵挂的人。
那晚,她突然很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内心的压抑。可惜,林炜不在线。她就给他发了条短信,不想却等来了见面的召唤。望着跃动在手机屏幕上的文字,她的心中倏地就像泛开的潮水一般,久久无法平静。
她当然清楚,那样的见面意味着什么。不过,犹豫半天,她最后还是去了。也就在那晚,在万佳大酒店的客房里,她第一次将自己毫无顾忌、也毫无保留地绽放在丈夫之外的男人面前。
那是她仅有的一次毫无顾忌,然而,仅此一次就已将她的心儿放飞。只不过她的人,却依然蜷缩在早已设计好的笼子里,过着外人羡慕的日子。她甚至都不敢怀念那些曾充斥在客房床笫之间的着迷的味道,还有那合二为一身心交融的难以忘怀的愉悦。只是,每一次从酒店门口经过时,她的脸上才会泛起一丝旁人不易觉察的红晕,心潮偷偷地澎湃。
她怎么也想不到,3天前,她会不期然间再遇见他。
遇到之后,平静的外表下,她的体内竟突然冲击出一股力量,心底突然叫嚣出一种声音,更有无法抑制之势。虽说还有两天的年假,但她坐不住,一阵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提前回来了。不知为了什么,她就是想帮他,哪怕是帮他老婆,她都想帮。她这样想,也许这辈子能够为他做的,就这些了。
这样想着,她的心还是百味杂陈……
“你那朋友说什么时候到?”这时,坐在万婷秋对面的男人瞄了眼手表,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万婷秋这才醒过神来,脸上顿时腾起一片红,红得醉人。旁边的男人看了,有些纳闷。万婷秋却毫无察觉,她忽地加快手中的勺,过了好大一阵,才轻轻地回了句:“应该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服务生就带着林炜进了包厢。
进来后,林炜发现包厢里除了万婷秋之外竟还有一个男人,男人长相很帅,他不禁一愣。
这男人是谁?是她丈夫吗?不对,记得万婷秋曾经提过,她的丈夫大她6岁,而眼前这个人的年龄看上去怎么也不到30岁,属奶油小生的类型。忽又觉得这男人有些面熟,在哪儿见过?见这男人望着万婷秋的眼神有些不对,林炜怀疑,难道他是她的情人?只不过“情人”二字才刚冒出,林炜的心中就不情愿地泛着酸气。
万婷秋见林炜来了,便忙招呼坐下,还嗔怪道:“我们可等得很久了哟。”
“哦,对不起,刚刚停车不方便,找车位耽误时间了。”
林炜落座后,抱歉地笑了笑。
万婷秋指着那男人说:“你不是要问情况吗?喏,问他,他就在经侦工作。”
万婷秋做了相互介绍,林炜才得知,原来那位帅哥叫唐华,是万婷秋一位好姐妹的弟弟,也是她曾在鞍池提到过的经侦支队的朋友。不过看情形,她似乎还没来得及将鑫誉公司的情况告诉他。
因为唐华脸上挂着笑,却不知所为何事。
林炜想了想,还是先不问,只客气道:“哦,幸会幸会!以后可能真少不了要麻烦唐先生。”
唐华帅气地笑了笑,端起咖啡抿了一口,也客气道:“好说。万姐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过,要是说情的话,恐怕我一个小小的中队指导员,还真帮不上什么大忙。”
万婷秋当即说:“其实也不是说什么情,就是了解些情况吧。”
唐华点头,放下杯子望着林炜说:“那你先说说看,是什么案子。”
林炜正想开口,话头却突然被万婷秋抢了去:“林炜的爱人黄妍,上周五牵涉到一个案子,那案子就落到三中队……”话未说完,就被唐华惊诧地打断道:“你们是说……鑫誉的案子?”
林炜“嗯”了声,同时他发现,唐华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唐华的突然变脸,万婷秋也不明就里,愣住望着他,又瞥了眼林炜。
“这案子复杂,我可帮不了!”唐华的口气突然变得生冷,话里似乎更不留一丝余地。
林炜沉默了。
这时,万婷秋倒先盈盈一笑,打破尴尬对着唐华嗔道:“黄妍只是鑫誉公司的一名员工,怎么,问个情况都不行?”
哦,唐华仿佛也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些唐突,讪笑了两声,解释道:“这案件还在侦查阶段,有些情况也说不好。更何况,我在一中队,和三中队本就不属同一个部门,所以,许多细节我也不清楚。再说了,我也不方便去打听还在侦查中的案件的进展。”
唐华在搪塞,这是林炜的感觉。沉默了一阵,他笑道:“没事,我能理解。我只是听说这案件的经办人叫宋书良,所以想请教,宋书良这人怎么样?”
唐华听着,饱含深意地盯了林炜几眼,说:“那个人啊……总之,我劝你不要费什么心思,反正是木头人一个,偏扭,执着。”顿了下,他叹口气问,“黄妍在鑫誉公司任什么职务?”
林炜望了眼万婷秋,回答道:“行政主管。”
唐华沉吟片刻,说:“既然她不是公司的老板,那目前唯一可做的,就是撇清所有能撇清的关系。”
林炜一时间听得不太明白。
唐华继续解释道:“这么说吧,只要是与她无关的事,就说不知道。反正,说得越多,就越麻烦。”
见唐华的话都说到这份上,林炜先给万婷秋投去感激的一瞥,然后干脆就将赵江平要见“黄海”的事说了出来,当然没提及收钱的事。
没想到唐华听后,面色更加复杂,说道:“领导什么意思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案件的老板绝不能出现。我们支队有个案例,老板出现后,案件就被定为诈骗。”
“诈骗”二字,唐华故意加重了语气,听得林炜心里一震。
有这回事?难道是王东得来的消息有误?韩晓东曾说,案件一旦被定为诈骗,那么身为行政主管的黄妍,也必定会被列入主犯的行列。要真那样的话,她就将面临七年以上的有期徒刑。
怎么办?一阵紧急思忖,林炜一脸慌张与茫然。
唐华并不理会林炜的惊愕,接着又说:“当然,现在也要看案件的办理情况。只是,宋书良那人认死理,走旁门或通过私人关系的方式去解决,恐怕都行不通。”说到这儿,他望着林炜,真诚地说,“实在抱歉,我所能帮助你的,也就这些了。”
林炜极不自然地笑了笑,许久,才表情木然地道了声谢。
万婷秋听完,脸色也变得凝重。须臾后,她望着唐华问:“那依你看,这案子最终会办成怎样?”唐华认真道:“极有可能定为诈骗!”
林炜听着,心猛地一沉,双耳瞬时就嗡嗡地响起来。
万婷秋还想问,可这时,唐华突然接到一个电话,他边听着边走出包厢。再进来时,唐华说:“我有急事要马上去办。”说完,他道了声“再见”就走了。
目送唐华走后,林炜再也撑不住,他痛苦地闭上双眼,像个溺水的人,连刚碰手的仅有的一块木板也滑失了,四周水茫茫,一眼望不到岸。在万婷秋面前,他无需强装什么,无助,确实无助。不过,心中却有个声音在提醒:绝不能让黄妍去坐牢。绝不能!可又有谁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情绪稍稍平复后,林炜愣愣地望着万婷秋。现在,或许只有她能够帮忙,她一定会帮忙。这时候,她就是林炜眼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万婷秋秀眉紧蹙,呆呆地回望了一阵后,咬了一下嘴唇,柔声道:“你也别太灰心,办法总会有的。”
林炜只能回以苦笑。
突然,万婷秋好像记起什么,眼里闪过一道光,说道:“我今天下午已经帮你联系了律师,他叫韩轩良,是我们司法局的法务顾问。”
“有用吗?”
“应该有用。他在咱们五湖算得上是位德高望重的律师。”
“这……”
“别这啊那的,我明天就约,然后带你去见他。”见林炜依旧提不起精神,万婷秋又说,“你知道吗,韩轩良还有一个身份,他还是咱们省厅的案件督办专员。”
“案件督办专员?”
“嗯。如果办案人员是非混淆、贪腐枉法,那韩轩良就太有用了,他就可以履行督办职责,至少会还当事人一个公道。”
听了这话,林炜快死了的心才突然一动。
这也不失为一条路。凡事都得防患于未然,尤其是局面不可控的时候。
这么想着,林炜坐正了身子,哽咽地感激道:“谢谢万科长!”
见林炜脸上又恢复了血色,万婷秋似乎也挺高兴,可再见他这么客套,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脱口嗔道:“咱俩谁跟谁,你再这么客气就不理你啦,哼!”
可话一出口,万婷秋马上又觉得不对,粉脸上立即飞起羞赧的红,手也有些乱,颤着端起咖啡,喝着,掩饰着。
林炜望着万婷秋忸怩含羞的女儿娇态,他的目光也变得痴痴的。不过,这个时候林炜只能暂时收拾心情。眼下,且不说妻子前途未卜,单是李晴的事,就好似一丛仙人球立着,摆着,还轻易动不得,一动就会满手刺痛。
想着,林炜只好慌乱地移走目光,遂又重重地叹了一声。
这声叹,竟让万婷秋心头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