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妍暂时没事,只是……”林炜顿了下,目光带些闪烁,小心地问,“倒是你这边,你这边准备怎么办?”
李晴哽住。
她定定地望着林炜,聪慧的她怎会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黄妍暂时没事,虽说不等于完全没事,但不管有事没事,似乎也都是他们夫妇俩自己去面对的事。而她,对林炜来说,或许才是真麻烦。
真麻烦!
李晴心里含着泪,想着,一缕挥之不去的愁绪立即跃上她的眉头。林炜也难,脸上随即闪起一丝尴尬,嗫嚅道:“其实,也不一定要……”
不一定要什么?不一定要解决?还是……
望着眼前有些发愣的男人,这可是她深爱着的男人啊——到了这时,李晴咬着牙下了决心,该说的总不能憋着。她艰难地笑道:“放心啦!其实,我都想好了,真的都想好了,不会再让你为难……”这后面的声音竟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没底气到仿佛话就停在喉咙口,不敢轻易地蹦出一样。
可林炜都听到了,听完愣住了,他不敢相信李晴会这么想,这才两天的工夫,怎么就……瞬间,他明白了,眼里也跟着闪过一层雾,感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那你……”
李晴的脸上虽然挂着笑,但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她很想痛痛快快地哭出来,可这时只能艰难地忍住。她盈盈一笑,调皮地反问道:“怎么,我就做不了自己的主?”
“当然。可是,我……”林炜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说,“对不起!”
这句“对不起”才真正一下击中了李晴内心的柔软,眼里的泪似乎马上就有了决堤之势,她只好轻轻地别过脸去,幽幽道:“其实……谁也没对不起谁,只是,咱们认识的时间不对。”
是啊,时间真的不对。可是,对又如何?林炜顿时百感交集。
李晴等稳定了情绪才扭回头,她本想问:我把孩子做掉后,你还会不会和我在一起?我再不敢有任何奢望了,就想和你在一起,你会吗?可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你以后会不会忘了我?”
林炜愣住,瞪着李晴紧张道:“你……你可别做傻事!”
“嘻嘻,瞎想什么?”李晴俏皮一笑,终于将忍了好久的泪笑落了。
林炜望着,不禁一阵动容。
他仿佛看到李晴的心头被自己生生地划了一道,正滴滴嗒嗒地淌着血,之前所有的猜忌与怨恨,此刻都化成了浓浓的愧疚,浓得再也化不开。林炜暗暗长叹一声,慢慢地俯下身去,探出手来掀开被单,将李晴赤裸的身子紧紧地拥在怀里了。李晴慌乱地合上了她那双含羞带泪的丹凤眼。就是这双眼,曾经将林炜迷失。
手心的温度覆在裸着的身上,顿时,李晴的心一片汪洋……
8
郝国富的死,确实太突然。
这种意料之外的突然不仅打乱了五湖证券行业的平静,也好像把肖风等人一下子逼到绝路上来,难怪周强会那般惊惶失态。
林炜接到肖风催命似的电话。李晴有些失望,但还是推着林炜出了门。将他推出门后,她又猛地从背后抱住了他,还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片难舍的泪水。这片泪水差点又将林炜融化,他只好假装不知道,逃一般地离开了。
在悦帆大厦的那个房间里,肖风说:“郝国富就是公司的‘运营牌照’。如今郝国富死了,也就是说公司的‘牌照’没了。牌照没了,等于公司进入了绝路。”
听到肖风嘴里蹦出“绝路”二字,林炜顿时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肖风说完,紧接着问:“叫大家来,主要是想想看,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肖风的目光愣愣地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最后,停到林炜这边。林炜对于这些情况,基本都是头一回听说。听完后,他的脑子发着懵,半天没缓过劲来。
“开什么国际玩笑?”林炜定过神来的第一反应便是这句话。接着他马上就想,不知道黄妍清不清楚,这可是至关重要的牌照问题啊!记得曾经问过黄妍,她还说看过复印件。这么说,当初是被肖风骗了?想着,林炜的脸上腾起一丝愠色,不过碍于王东在场,他没有当场发怒。
肖风见林炜没发表意见,又将目光望向王东。
这个王东,林炜是头一次见面。
他三十五六岁光景,身材魁梧,乍看之下,倒也一身正气。肖风曾经介绍,王东是省公安厅经侦总队的一名科长,和肖风同乡。小时候曾在泞川待过,会讲一口流利的泞川方言,算起来也是林炜的半个老乡。王东的父亲是泞川市原市委书记,后来回省里任了几年厅长,现已退休。王东18岁那年当了兵,转业后,通过他老父亲的关系,分配到了省厅,一直在经侦总队干到现在。王东的老婆薛梅在省检察院工作,是公诉二处的处长。
当然,这些都只是基本情况。而肖风真正看中的,除了王东的个人身份及工作背景外,关键还是王东的交际能力。王东是部队出身,酒桌上善于推杯换盏,所以朋友多。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这是肖风拉拢王东的最初想法。肖风还曾对林炜信心百倍地说,有了王东,安全保障才变得坚强有力!
坚强有力,那就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跟随肖风的目光,林炜也定定地望着王东,希望他此刻能一语定人心。
只见王东把手里的打火机转了转,然后说:“牌照问题,没得商量,必须解决,再难也得解决!”这句是废话。说到这儿,王东顿了下,还瞅了眼林炜,接着又说:“现在,倒有个关键问题摆在眼前。”
“什么问题?”肖风问。
“支队的赵江平说,他要先见见黄海!”
见见黄海?此话一出,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肖风的脸色也马上阴了,眉也蹙着,如一只螃蟹定格在额头。纠结了几分钟,肖风说:“你干脆把话一次性说完吧。”
王东这才说,赵江平对黄海很感兴趣。老板不在公司,竟还能把公司做得这么大,经营管理得如此有条不紊,他认为,这位老板的能力绝对非凡!赵江平很想认识认识这位能人。说完,王东咧着嘴笑了。
所有人的脸都阴着,大家都清楚这“认识”二字背后的讽刺意味。所以,整个屋子就王东一人在笑。
肖风听着,额头渐渐冒出一层汗。林炜更懵了,按说鑫誉公司的所有股东他都认识,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黄海”,还是老板?鑫誉公司的老板不是肖风他们吗?林炜看了看肖风,又望了望周强,他们的脸色几乎一样,郁结,冷灰,看不到一丝答案。林炜很想问个究竟,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还是先听听他们怎么说。
“究竟什么意思嘛?”肖风踌躇了一阵,还是忍不住地问。
王东收起笑容,点了支烟,一阵吞云吐雾后,一字一句地说:“因为中间人说了,要是赵江平没有见着老板,他绝不会也不敢收一分钱。”
这时,周强跳了起来:“这么胆小?又不是亲手收钱,通过中间人,他还怕个屁?”王东瞥了周强一眼,冷冷一笑道:“呵,就你老周胆大,站着说话不腰疼,没听说过庄汉阳的事吗?”
庄汉阳的乌龙事大伙当然都听过。五湖市向来这样,无脚的消息不一会儿就会跑得到处都是。那逸事虽说也有些以讹传讹的成分,但事件却总会像个完整的故事,有开始,有过程,更有结尾。
事情发生在几年前。当初,时任五湖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的庄汉阳,为了帮人摆平一桩刑事案,大大咧咧地收了钱,甚至不知道背后送钱的人是谁。事情过了好久,就在他竞争局长位置的时候,突然被人摆了一道。这样一来,他不但升官无果,反倒去了监牢里做深刻的反思。
从那以后,庄汉阳的案例在五湖市的公安系统就成了一个禁忌,成了一根刺,也成了一块无形的戒碑。
再后来,就有了中间人……
周强哑巴了,肖风也没再吭声。按理说,这种场合的讨论,林炜只需带只耳朵,可他实在忍不住:“我觉得还是要找案件的经办人。”
“找了。”王东回答道。
“找了?”
“是啊,可他就是块木头,油盐不进,能有什么法子?”
“或者是你们把形势估计得太复杂了。”
王东瞪住林炜,冷笑道:“不是复杂,是慎重。面对宋木头那种人,谁敢去试?”
林炜也冷冷问:“不试试怎么知道?”
王东呛住,半晌,很不客气地蹦了句:“你懂什么!”
林炜还是说:“要是……我打个比方,要是宋木头收集了所有对公司不利的证据,找了赵江平,找了局长,甚至找到厅长,能起什么作用?”
“这……”王东彻底哑巴了。
林炜的话就像一剑封喉,所有人都哽住了,都不由自主地朝王东望了过去。王东有些尴尬,他狠狠地瞪着林炜,眼里闪着怀疑,透着愤怒。肖风忙介绍道:“林炜,黄妍老公。”王东这才面色一缓,哦了一声,冷冷地点了下头,就径直倒茶喝了起来,没再开口。
林炜还想继续说,发现肖风正偷偷地递来一个眼色,于是,他止住了没再开口。
接着,话题又回到“黄海”的身上。
讨论了一会儿,王东接到一个电话,说是三中队的石泉华急着找他。临走之时,肖风送他到门口,嘱咐道:“唐荣信的事,你让石泉华再使把劲。”王东笑着答应:“这不还是周末吗?周一,周一我敢保证,小唐他们肯定出得来。”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东前脚一走,林炜便急着问起“黄海”的事来。
原来,当初公司被证监局取缔后,股东们就成了惊弓之鸟,他们谁也不愿意再站到风口浪尖上。后来,肖风想了个主意,先是花钱租借别人的身份证,注册了鑫誉公司,接着又将股东们的名字,从工商登记材料上抹得干干净净,真正地隐在幕后。最后,还是肖风随意杜撰了个叫“黄海”的老板,按他的最初设想,即便身后有了王东的帮衬,他这么做的目的,还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说那是双保险,一旦有个风吹草动,至少“黄海”可以暂时替鑫誉挡些风雨,争取解决问题的宝贵时间。
不想,麻烦还是始料不及地来了。而今,“黄海”确实起到了作用,同时却也成了一个摆在面前亟待解决又无法解决的难题——谁将替代“黄海”去面见赵江平呢?
“任何事情处理不好,都是双刃剑啊!”肖风拧着眉,叹息道。
听了这个自欺欺人的故事,林炜想笑却没笑,这下怎么办,真有点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味道。
鑫誉公司的股东有肖风、周强、蒋选维、唐荣信还有王东,唐荣信是被提为业务主管后加入的。五个人之中,王东肯定是不会与赵江平见面,那就只剩下他们四位。而唐荣信正被拘留,也就是说,只能在周强、肖风和蒋选维三人之中进行选择了。
蒋选维窝在沙发里,玩着手中的手机,好像眼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似的。肖风看到了,有些气愤,恨恨说了句:“老蒋,这时候还玩什么玩,说正事呢。”
蒋选维听了,马上坐正身子。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半晌后,蒋选维忽然幽幽地冒了句:“不知道随便找个人行不行?”这话突然让肖风和周强的眼睛一亮。
蒋选维继续说:“反正赵江平也不知道黄海是谁,咱就来个狸猫换太子。”
“有道理,有道理。”周强顿时笑逐颜开,“我觉得行。老肖,你说呢?”
肖风先扭头问林炜:“你觉得怎么样?”
林炜笑笑,不置可否。他实在不敢替鑫誉做什么主,他也做不了那个主。
紧接着,蒋选维说出顶替人的名字。
听后,林炜发现肖风和周强的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9
走出悦帆大厦,林炜不由得抬头望了下天——夕阳如血。
白天的酷热似乎并没有随着夕阳西落而消逝,反倒在血色中更显沉闷。
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下班的人潮,他们争先恐后地朝着家的方向,熙熙攘攘而去。马路两旁的小摊贩们,也开始陆续地摆开家伙什儿,准备夜里的营生……
林炜没有立刻迈开双腿,而是站着抽了阵烟。
自鑫誉案发后,他的烟瘾忽地大了许多。青雾中,他煞有兴致地欣赏着眼前的一切,看着,想着,渐渐地仿佛很有感触。还真别说,这些忙碌者的生活虽日复一日、毫无新意,却也充实从容,且又心无旁骛。
林炜本来想,和肖风几位一谈完事,就再去李晴那边。
下午离开的时候,她从身后抱住他留下的那片泪水的潮湿,一直粘在林炜的心里,像丝,盘着,团着,怎么理也理不出个头绪来。隐隐中,他甚至有些后悔,中午为什么不把话说透说明白呢?李晴说,不再让他为难。为难什么?李晴还说,她要自己做主。做什么主?难道,李晴还想在不破坏他家庭的前提下,把孩子生下来?那怎么行?绝对不行。
林炜想着,头疼了起来。不过,更让他头疼的,还是鑫誉的事。相比之下,鑫誉的事更迫切,更紧急。一个下午,林炜都被“运营牌照”、“黄海”等事堵着、搅着,搅得有些乱,更是慌。所以,他临时改变主意,先回趟家。
越深入了解,鑫誉的情况越是扑朔迷离,那么多事甚至都是头一回听说。随着脑子里的问号越放大,他的心里就越没底。
他必须和黄妍认真地谈一谈。
找车时,林炜才记起车子还在省体中心,于是顺道取了车开着回家。进门后,他发现妻子正辅导女儿妞妞做功课。黄妍一见丈夫回来,忙放下手中的课本,拉着他匆忙地躲进房间。掩上房门,黄妍眼巴巴地望着丈夫,胸脯急促地起伏着,好像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丈夫带回的消息。
“怎么样?”黄妍问。
林炜见妻子心里的弦绷得太紧,有些不忍心开口,于是柔声地劝慰道:“事情有肖风他们在做,你跟着瞎着什么急?”
“我知道,可……可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你呀!书上说,孕妇的心思敏感,还真是哟。”林炜笑笑。
“不,我是认真的。”丈夫的调侃,丝毫没有缓解黄妍紧张的情绪,她接着解释道,“都一整天了,我的眼皮老跳,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呵呵,迷信!眼皮跳只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你啊,先把心放进肚子里,这几天好好休息,什么也不用想,问题总有解决的时候。”
林炜的脸上闪过一丝无所谓的笑容。不过,这丝笑容就像暴风雨中开放的鲜花一样,转眼又在他的心里枯萎了,凋谢了,神经也跟着敏感起来。要说“迷信”,此时的林炜更甚,特别是知道了那么多意外的情况后,他也变得心神不宁。
细心的黄妍还是感觉到了,在她的再三追问下,林炜只好认真地理了下思路,然后娓娓地将下午听到的事道了出来。可是,令林炜没想到的是,黄妍听完之后,脸上只微微地腾起一抹红,却不见有丝毫的惊讶之色。
林炜诧异地问:“怎么,这些情况你都知道?”
“你先别急!”
“我急什么?赶紧说说究竟怎么一回事?”林炜的声音还是情不自禁地提高了许多。
能不急吗?隐瞒了这么多事,真是要命!
林炜怔怔地瞪着妻子。黄妍见丈夫面有怒色,心有些虚,不过支吾了一阵,还是嗫嚅着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在黄妍到鑫誉上班的半年多后,有次开会,她无意间与肖风提到林炜公司遭遇恶意投诉的情况。那时,肖风才道出了实情,说鑫誉公司也没有证券运营牌照。不过他又说,证监局副局长郝国富答应过他,不管怎样,郝国富都会罩着。黄妍当初也有所担心,不过再想,既然监管的领导肯这么表态,那就没有什么大问题。过后不久,肖风还“善意”地提醒过黄妍,说林炜要是没那层关系,切不可轻易涉足股票咨询业务……这也是后来黄妍为何没有坚持让林炜开展该项业务的原因。
原来如此!
“可就在今天中午,郝国富出了意外,死了!”
“啊?”黄妍这才脸色一白,几乎站不稳,慌乱间摸着床沿坐下,坐下后又哆嗦着问,“他……他怎么死的?”
“车祸。”林炜只敢这么说。
“那怎么办?”黄妍有些茫然。她在证券行业待了那么多年,太清楚该行业的规矩以及运营牌照的重要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