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皇城致公堂下,早已站满了等着开会的群众,人们怀着紧张、喜悦的企盼心情,一边纷纷议论着,一边向着总督衙门的方向翘首以待。可是,督院方向除了传来几声零星的枪声以外,毫无动静。尹昌衡在皇城内也放心不下了,感到十分焦虑,于是,便爬上明远楼,用望远镜向督院街方向探望。就在这时,他看见陶泽昆、公孙树一行人扛着赵尔丰正经过东大街、东御街向皇城方向而来,大喜过望,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喊了一声:“这下好了!抓住赵屠夫了!”便下了明远楼,来到致公堂。
这时,陶泽昆、公孙树等人,已把赵尔丰扛到了致公堂放下,赵尔丰坐在堂上,嘴里一个劲乱骂,尹昌衡、罗纶等人也不理他,径直大声宣布了赵尔丰的罪状,然后,高声问堂上堂下的群众:“你们说,赵尔丰该杀不该杀?”
“该杀!”众人的喊声犹如雷鸣一般震天动地,轰鸣着滚过大堂,使赵尔丰听了,不由惊得一愣,脸色也刹那间变得灰白,全身瑟瑟发起抖来。片刻,他才回过神来,仍然歇斯底里地大骂不止,在他还没来得及想这些人该怎么杀他时,公孙树则早已操了一把鬼头大刀,走到他身后,手起刀落,血光一闪,便把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尹昌衡便把手一挥,于是,众人拥上来,一个士兵端来一个木盆子,盛了赵尔丰的脑袋,端着走出皇城,开始了盛大的游行。
尹昌衡则穿着深蓝色细呢军装,戴着绣有金条的宽沿军帽,挂着金把指挥刀,和一帮军政府大员骑在马上,雄赳赳地簇拥着,跟在端着赵尔丰脑袋的众多士兵后,随着游行队伍走上了大街。大街两侧,成千上万的群众欢呼着,气氛十分热烈。也有的对赵尔丰脑袋大骂不止。所有的人,都由衷地感到了一种胜利的喜悦和轻松。自从保路运动以来,赵尔丰始终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一样压在人们的心头,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杀人如麻的屠夫,手上不仅沾有累累血迹,而且,阴险毒辣,就像一只老虎一样,随时都可能扑出来吃人。前几天发生的兵变,打启发的乱兵也是在赵尔丰唆使下烧杀抢掠,让成都百姓吃够了苦头,今日赵尔丰被杀,叫成都人如何不高兴?所以,整个成都平原都沸腾了,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拥来争先一睹赵尔丰的人头,所有的人,就像在过盛大的节日一般,无不兴高采烈,不少人还燃起了鞭炮,敲起了锣鼓,就像欢迎英雄一样对尹昌衡等军政府大员报以热烈的欢呼。
尹昌衡自然高兴,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骑在马上,不断地向欢呼的群众频频招手。
也就在这时,队伍刚刚来到走马街口,忽然从街道边一家裁缝铺楼上的窗口里,打出了一发子弹,子弹“嗖”的一声,把他戴的军帽击落在地。一时间,人群大乱,尹昌衡伏在马背上,喊了一声:“抓刺客!”然后叫大家不要乱,才稳住了众人。
公孙树此刻正好在楼下,他一直和敢死队一起走在军政府士员两边进行护卫,听见枪声,便把手一挥,立即带了十几名敢死队员冲进裁缝铺,扑进去抓住了下楼准备逃跑的刺客。
那刺客不是别人,正是鲁周。
公孙树把鲁周带到尹昌衡面前时,鲁周毫无惧色,依然破口大骂:“赵大人开边千里,建树甚多,你们杀了他,我心里就是不服!我为他报仇,被你们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决不后悔!”
此时,卫兵已从地上拾起尹昌衡的军帽,尹昌衡接过来,用手拂去上面的灰尘,默然半晌,然后说:“算了,公孙树,把他放了吧!”
公孙树却不愿意,说:“大都督,这鲁周一直是赵尔丰的心腹悍将,处处与我们为敌,怎么能放了他呢?”
尹昌衡却抬头望了望一澄如碧、万里无云的天空,长叹了一声,说:“其实,这也算是各为其主。为主舍命,也算一种忠义,称得上义士!对这种义士,杀之不祥,给他点银子,打发他上路回家吧。”
公孙树便说:“鲁周你听好了,既然大都督网开一面,今天我也不为难你,但你和罗纶及我之间的个人恩怨,总该有个了结吧?”
鲁周也算得一条汉子,便说:“那是自然,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们,咱们今天就约好了,三日之后,落凤坡见!”
说罢,径直挤出了人群。
尹昌衡听了,也未置可否,便把手一挥,游行队伍又行进起来。
当天晚上,军政府和少城满营也达成了协议:少城三营满人旗兵交出所有武器弹药后解散,解除满旗兵制,所有兵员,一律就地转民,并由军政府一次发给旗兵三个月饷银,以后再发三个月,作为生活和就业之用,住房则发给转业证,允许其自由买卖,同时,另拨二十万元修建同仁工厂,收容穷苦旗民学艺,解决他们的生活。军政府则在收缴军械火药后立即撤走围城军队,并且双方议决,在适当时候,撤除专供满蒙人居住的少城,从此成都的满蒙人与汉人一视同仁,共同生活,双方均不得歧视,享有同等权利,满城彻底开放,双方自由进出,少城公园则辟为成都市民公园,并由蒲殿俊建议,在少城公园中竖上“保路死事纪念碑”,以纪念在四川保路运动中死难的烈士。
于是,一场民族仇杀的风波,终于在戴氏父子、少城开明人士和军政府尹昌衡、蒲殿俊、罗纶等人的共同努力下,得以避免,达成了和平解决。
时过境迁,岁月流逝,虽然,根据满汉和解的优待条件,军政府内务司专门设立了旗务局,在清理官公财产后,便交给旗籍人士管理,又成立了“旗籍贫民生计委员会”,并用军政府拨款建立了“同仁教养工厂”,设有织毛巾、染色、卤添等科,招收满蒙人进厂工作,但后来由于军阀混战、民族歧视等等原因,满蒙人中仍有不少人生活贫困,流亡,有的甚至隐瞒了自己的旗籍。但不管怎样说,满蒙人不仅走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长路,而且,在辛亥革命中,尤其是荆州、杭州、西安等地发生满汉仇杀的情况下,成都地区经过满汉双方杰出领袖人物的共同努力而达成和解,避免了一场几乎不可能避免的流血冲突,这在全国来说,都是十分罕见的。
围困少城的汉军撤走后,戴坤、戴勒父子和满城百姓都来送罗纶,罗纶走出将军府,看见黑压压的人群和人群中的公孙树、公孙燕及她搀扶的母亲时,想到钰格格未能看见今天的情景,心里不由十分感慨,由衷地说:“唉,要是钰格格能看见今天的情景,那该多好啊!”
戴坤则久久地拉着罗纶的手,动情地说:“罗纶兄弟,请你转告蒲殿俊、尹都督,我代表我们少城所有的满蒙人,感谢他们和军政府。”
罗纶听了,默然了半晌,说:“其实,要感谢我们,还不如感谢你们自己,尤其是你,还有戴勒兄弟、佳尔谟夫人、玉姗、公孙树,以及所有满城的百姓,当然,还有钰格格,不正是通过你们的努力,才会有今天圆满的结局吗?”
然后,他走到玉姗面前,对她说:“玉姗,代我在钰格格坟头,好好烧一炷香,好吗?”
玉姗含泪点点头,但又有些不解:“怎么?罗纶大哥,你自己不去吗?”
“如果我侥幸活着,”罗纶说,“我当然要去。不过,我和你公孙大哥还有一件事要办,所以,我就先托你。”
罗纶也知道,他和公孙树与鲁周的对决,是一场生死恶斗,虽然在青羊宫花会擂台上他曾徒手胜过鲁周,但鲁周自打与罗纶交手失败后,就一直刻苦练功,不仅练成了上乘的内功,而且把一套双刃鬼头刀练得出神入化,那天在少城下他就已领教过了,要不是公孙树及时赶到,他已经很难对付了,所以,不敢大意,就事先交代了让玉姗去代他为钰格格上一炷香,以遂自己的心愿。
戴勒听了,也感到心情沉重,就对罗纶说:“罗纶兄,你一定要多保重,我和玉姗都等着你回来喝我们的喜酒呢。”
“那我就先恭贺你们了!”说罢,给他们深深地一揖。
这时,公孙树也与母亲和妹妹告了别,正准备同罗纶一起走时,宫炎却背了弓箭过来,要和他们一起去。公孙树见了,就向罗纶一笑:说“你看,这合规矩吗?”
“当然不合,”罗纶说,“宫炎,我们都是武林中人,一诺千金的,你还是别去了。”
公孙树这时脸色便严肃了,他拍拍宫炎的肩膀,说:“宫炎,我知道,你现在虽然对我没有误解了,也想帮我,但我希望你如果真的想帮我,就不要去,而代我照顾好我的母亲和妹妹,好吗?如果你答应,就请受我一拜!重托了!”说罢,便向宫炎一拜,慌得宫炎和公孙燕忙把他扶起来。
这时,公孙树眼里也有了泪水,他“扑”的一声,向母亲跪下并磕了头:“母亲,你就原谅孩儿的不孝吧!”
说罢,站起来,一咬牙,扭头和罗纶一起,飞身跳上马背,然后,头也不回地把马一夹,两人两骑,便飞快地驶出少城,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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