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坤火不打一处来,气得浑身直哆嗦:“你们别吵了,别闹了好不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嘛?”
戴坤在战场上是一位将军,算得上一位英雄,可人家常说“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他也逃不过这一条,一回家,就颇感心烦,最怕的就是夫人们闹他,有时他甚至想,幸好他只有两个夫人,如果是三个、四个,那还不知日子该怎么过呢?所以,两人一吵起来,他就感到心烦意乱,连主意也拿不出了,言语之中,自己就先下了“蛋”。
赵奎娥就说:“什么怎么办?钰格格好歹也是我的妹妹,她出事,我能不着急吗?可是干着急有什么用,也只有尽力去找啊!还有,你们也别说得那么恼火,真出了事,还有我嘛,我好歹也是王府的正份,未必,还要那些王府的偏厦子、干笋子,攀竹疙瘩亲的人去顶着吗?这才是,吃屎的反倒把屙屎的给码干了!”
她显然是讥讽花燕云是王爷干女儿的意思,一下子,把花燕云给闹了个大红脸,心里恨得直咬牙,连脸都青了:“你!你!——”
“哼,我怎么啦?”赵奎娥说,“难道,我说得不对?”
“好了!”戴坤气坏了,说:“别吵了!这样吧,既然玉姗让钰格格买都买了,就让她先服侍着老夫人罢。只一条,戴勒,不许你到她那儿去,各人回衙门去住着,如今外头正乱,事多着呢,先去处理国家的事吧,把你自己的事先放着,自个儿也好生想一想,想通了再说。至于钰格格嘛,我到赵尔丰那儿去办交涉,好歹鲁周是他手下的人,总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
戴坤终于拿出了决断,这才把一场纷争,先平息了下来。
哪知在赵尔丰那里,他却碰了一个软钉子。
赵尔丰何等样人!他祖籍山东,誊录出身,在乃兄赵尔巽提携下,做到三品道员。他自经营川边以来,杀人如麻,被人称为“屠夫”,仗着所谓的“文治武功”,自视甚高,根本就没有把戴坤放在眼里,认为他不过是一个懦弱的无能之辈。戴坤虽为将军,但他手下那些旗兵,自清军入关后,几百年下来,早就一个个稀松无能,毫无战斗力不说,一个个拉家带口,靠朝廷一点粮饷,拖家带口地过日子,十分窝囊,连话都没说“伸皮”。哪像自己一帮部下,个个精兵强将,虽然也不免骄悍了些,但他正是凭着他手下的这种“悍”劲,才得以建功立业。而鲁周又是他的爱将,劫个把女人算什么?不过,他听戴坤说,鲁周竟劫持了栾亲王最小最喜欢的女儿钰格格,心里还是觉得这家伙闹得过分了些。但他不由也想,妈的,就是格格又怎样?那些没用的王公大臣的江山,还不是靠他手下这些人拿命保住的吗?没有这些人,没有我们这些封疆大吏,他们能住王府、吃山珍、花天酒地吗?就搞一个格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赵尔丰虽然是个刚愎自用的酷吏,却精于权术,也深知官场之道,满肚子阴险毒辣,待人接物,却又是另一副面孔。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蓄着弯垂过的八字胡,满嘴四川官话,说起话来,也是笑容满面,见戴坤来找他,不仅叫上菜,还亲迎让座,反倒给戴坤一种可资信任的感觉,尽管,戴坤也知道这家伙不好对付,水很深,但他对他的话,却不大怀疑。
“哦?”赵尔丰听他说明来意后,说:“竟有这样的事?不大可能吧?鲁周终归是为朝廷立了战功的人,又是我营中认真会办事的佐领,他平日对部下,管教也是甚严的,他们又不驻扎在成都,驻扎在崃山一带,离这儿百十里地呢。不知此话从何说起?将军是不是可以告诉我,你是听谁说的呢?”
一席话,反倒把戴坤给“噎”住了,虽然他明知赵尔丰有很明显的袒护部下的意思,但因在府中时,被赵奎娥跟花燕云给闹糊涂了,也气昏了,根本就没有想起去问问这消息确不确实,消息又是从哪儿来的,结果就给赵尔丰“将”了一军,心里十分恼火,可又无可奈何,便只好说:“我也是听戴勒他们说的。当然,我今天来,也没有上门问罪的意思,我只是想让赵督查一查,如果真有这事,还望赵督高抬贵手,放钰格格一马,送她回来。”
赵尔丰就一声冷笑,想:“哼,你的口气也未免大了点,上门问罪了也不自个儿照照,你配吗?”
可他嘴上还是说:“这个自然,何况,她毕竟是格格,不看栾亲王本人面子,还不看我大清朝的面子吗?”
戴坤对他话中的讥讽,如何又悟不出?言外之意,我同意查一查,无非看你是个将军,而且亲自来向我当面求情,卖你一个面子罢了,否则,我理不理你,还是一回事呢。
戴坤脸涨红着,告辞后出来,心里直骂:“妈的,这个赵尔丰,在老子面前摆谱呢!”
可尽管如此,却又无可奈何,回到府里,一个人独自坐着,生了半天闷气。
然而,他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府里又出事了。
原来,老夫人虽然高龄,身体不好,还曾屡次中风,但得以保全,全赖将军府内的一个宝物,那还是戴坤祖上入川时得的,一直传到老夫人一辈手上。这东西其实只是一只名叫“定风珠”的胡豆大小的珠子。这珠子看似平常,而且还有些灰暗,并无明亮的色泽,但对治疗老年中风,却有奇效。它原本生长于蝎子体内,但也并不是所有蝎子都有的。这蝎子隐藏在杀猪用的案板的裂缝中,靠吃溢剩的猪血为生,需日日如此,经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生成。老夫人一直把它珍藏在身边,一旦犯病,只要打来一碗清水,把珠子丢进去,泡上半个时辰,把水饮了,中风就可平息。当戴坤、赵奎娥、花燕云、戴勒在前厅说话时,老夫人就犯过一次病,服侍她的丫头把水给老夫人喝了后,因为赵奎娥找她有事,就被叫走了。走时,她也没在意,就让那一粒珠子,放在桌子上的碗内。戴坤、戴勒走后,赵奎娥就叫花燕云把等在外屋的玉姗带到老夫人那儿去。花燕云虽然也是老大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去了。没想到,她们进屋后,她一眼就看见了那碗中的珠子,心里不由一动。她得知那是一个无价之宝,便下意识地拿目光去看躺在床上尚未清醒过来的老夫人和已走到床边替老夫人掖被子的玉姗,想起钰格格和她自己受的气,不由一股怨气涌上心来,就迅疾地顺手拿了那珠子,想要报复一下玉姗,只可惜,玉姗自己,却蒙在鼓里。
随后,她便退出来,趁人不注意,溜进玉姗住的房间,把那珠子,用玉姗留在床上的一条手帕包了,塞到玉姗枕下。
夜里,老夫人的病又发了,这时,人们才发现珠子丢了,戴坤、赵奎娥急坏了,便查问下午到底都有谁来过。丫头们就说,只有花燕云和玉姗来过。戴坤便先叫来了花燕云,花燕云来后,冷冷一笑,说:“难道说,你们竟怀疑是我?”
戴坤就说:“可下午,就只有你和玉姗来过啊。”
花燕云就说:“哟,这么说,我才是黄泥巴滚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赵奎娥就说:“怎么啦?这么说,连问你也没法问啦?”
戴坤就火了:“你们又要吵是不是?你们没看到,老夫人都快要死了吗?”
花燕云就冷冷地说:“哎,下午不是还有一个人来过吗?这玉姗在老夫人这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也知道这珠子是宝呢,难保,她就不会起歹心啊!”
戴坤一听,就叫人去把玉姗也叫来。
“且慢,”花燕云说,“你们这不是打草惊蛇吗?如果真是她拿了,你们派人去叫,那么点大的东西,她如果藏起来,你们上哪里找去?”
“那,”戴坤反倒没主意了,“那你说怎么办?”
赵奎娥就说:“我们现在就一起到她屋里去搜,这样,她想藏也来不及啦。”
戴坤叫花燕云也一起去,花燕云就说:“算了,我也不想出这屋啦,不在的话,以后找不到,还说我偷了,顺手藏到哪里去了,我以后就更说不清楚了。再说,老夫人也需要照顾啊,是不是?”
戴坤和赵奎娥一想,也是这个理,就带了人,风风火火地往玉姗住处去了。
他们一走,花燕云便一声冷笑,心想:“哼,任你妖似鬼,也要喝老娘洗脚水,你把钰格格害得那么惨,我也不得让你日子安生!那时,我就有好戏看啰,气死戴勒,我看你赵奎娥还护不护短!”
这时,老夫人略略有些清醒了,嘴唇就翕动着,说:“玉月,玉、玉月,你在哪、哪里呢?你,你不是刚、刚、刚还在,在这里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