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峨眉山虽是佛教圣地,但“峨眉派”武术却与峨眉山的和尚关系不大,严格说来,四川武术虽被称为“峨眉派”,但却是以长期流传在四川本地的独特民间武术和外面传入蜀中的一些门派武术的综合互汇。它的八大门各有特色:僧门,特点是以擒拿短打见长;岳门,传为岳飞老师周同所创,特点是低桩小回,讲究近身短打;赵门,传为宋太祖赵匡胤所创,其风格基本同于北少林,高桩,重腿;杜门,为著名拳师杜观印所传;洪门,则为哥老会中流传的大、小洪拳;会门,则讲究练拳时先点蜡烧香,借力发声,颇有几分神秘;化门,则为四川南拳,手法多变、细腻;字门,则讲究重手、大功架。清廷为了维护其统治,不仅加强朝廷的武备,而且严禁民间组织习武。但自义和团、白莲教以来,却怎么也禁止不住了,也就放松了这方面的管戒,一时间,武术活动开始半公开化。所以,青羊宫擂台赛,亦只是民间性质的,官方原本并不提倡。戴坤知道,这种武术活动,对于官方来说是十分危险的,你禁止吧,弄不好反而会出事,一概撒手不管吧,也可能酿成祸端,于是,便采纳了戴勒的建议,利用杜三爷在武林中的威望,使人公推其为擂主,并请在成都百姓中威信较高,公认为人公正的蒲殿俊充作裁判主持,对这种自发的擂台赛加以引导,说不定还能为朝廷发现人才。所以,尽管西藏有事,戴坤一时回不来,仍叫戴勒在花会期间返回成都,一则运发粮草辎重,二则密切注视监护青羊宫花会上的擂台比武,以免出事。
头一两天倒还没有什么,虽然一些上擂台打擂的各门派武林中人比较多,但多数未经几回合就分了胜负,就是胜了的,也架不住陆续上台的人的轮番进攻,所以,几天下来,还没有不败的。但这样一来,也看出一些问题,比赛时,有时实力悬殊太大,冒失鬼又多,常有被打得头破血流、缺胳膊少腿的,连杜三爷和蒲殿俊看着,也觉得不是办法,便悄悄和戴勒商议:一,要先报名,报名时要报上所习拳种、所属门派,师承何人,报名后,就等于立下了生死文书,死伤自理;二,考验资格,由杜三爷、蒲殿俊等先验看武艺如何,因为擂台之上,比的全是真功夫,花拳绣腿绝对吃不开,刀枪棍棒不留情,实在太差的,不准上台,称作获取“资格”。
这样一来,那种闹哄哄,乱糟糟,同时又事故百出的情况,便少了许多。
但是,比赛进行到后来,却出现了真正的险情,使杜三爷、蒲殿俊和戴勒,都各自捏了一把冷汗。
那时,已是第三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几乎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台上稍有闪失或出现好功夫的选手,台下便会喧闹叫嚷声不断,此起彼伏,震耳欲聋。戴勒见状,赶紧从少城调来不少兵丁,将擂台团团围住,可是,还是架不住人群的推拥,便只好让杜三爷宣布暂停,让人们退开一定距离后,才重新摆擂。
台上打得闹热,台下看得起劲。报名打擂的,自然也免不了有高手,杜三爷虽然作为擂主在台上坐镇,并不打擂,但却看得认真仔细。他身后,站着徒弟戴勒和钰格格。桌子的另一边,坐着举人蒲殿俊,他是裁判,要让打擂双方换成软底布鞋,还要搜身,不准挟带暗器,并且规定,不准攻击裆部,不准叉眼锁喉,凡倒地、挂红出血皆判输。由于此刻选手已经剩下不多,比赛也进入白热化,成都好手,无论报名与未报名的,几乎均已到场。戴勒虽在杜三爷身后,却在留心观看,在人群中,他不仅看见了花燕云、卓木克,还发现了公孙树,虽然他并未报名,似乎也有意化了装,戴了一顶草帽,几乎遮住了自己的大半个脸,但戴勒还是认出了他,心里一时也不免紧张,他下意识地看看钰格格和杜三爷,幸而他们并未发现,才略略舒了一口气。
不过,他也有些奇怪,卓木克不懂武功,他来干什么?花燕云那点花拳绣腿,显然也不足为惧,上不得场合,难道只是为了看闹热?而玉姗呢?也不知她现在何处?昨天,她就说她实在放心不下父亲的病情,一定要去看看,就回去了,虽然答应在他走之前,她仍会回来与他见面,但不知现在她父亲到底病情如何?戴勒虽然在擂台上站着,心思却仿佛不在这里似的,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不安和焦灼。
而擂台上,一名叫鲁周的,不知何处来的擂手,却已打败了十几名好手。
戴勒其实早在他报名时,就发现他报的门派、师父是虚假的,就连名字,也不一定真实,心里一直有些怀疑,现在,见他一拳打倒一名选手,并趁裁判反应不及,一脚把那名选手踢下台,就更感到这后面有些蹊跷和名堂。观众见状,喧哗起来,裁判也指责鲁周这样做未免太不仁义,那满脸横肉,一副凶相的家伙却把拳一扬,吓得裁判后退了一步,裁判还没说什么,他却说:“呸!什么仁义不仁义!狗日的上台来打擂,就是立了生死文书,打死了也活该!老子今天来了,就是要拳打四川十二路,横扫峨眉八大门!你不服?你不服上来和老子打呀!来呀!来呀!来打呀!——”
这家伙话说得大了,犯了众怒,激怒了一个人,此人不是别人,却是花燕云。这花燕云虽然刚生过孩子不到一年,但终归是习武的,又行走过江湖,本来就生性好动,爱凑个热闹,见这鲁周一连打倒十几名好手,又蛮不讲理,早就技痒,便大叫了一声:“狂徒,好生无礼!看姑奶奶今天教训教训你!”
花燕云原本轻功极好的,只一个倒立飞燕,便腾身上了擂台,也不打话,腾挪闪身,只团团围住鲁周闪动身形,冷丁抽拳便打。这鲁周只欺她是一女子,仗着一身蛮力,并不理会,拳来手挡,往来七八个回合,花燕云仍奈何他不得。钰格格一见,也忍不住了,腾身上前,两女一男,团团围转,打得难解难分,看得众人眼花缭乱,一迭声叫好。
但终归是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杜三爷见了,知道二人奈何不了鲁周,便借口只许一对一,硬把二人挡开了。
那鲁周更加恣意张狂了,冷笑着说:“怎么,真是蜀中无大将,廖化作先锋了?连些黄毛丫头也要来打擂,岂不羞煞在场的武林老少爷们?”
原来,这鲁周不是别人,正是赵尔丰手下一名骁将。其时,因发生巴塘事件,藏民杀了一意孤行、激化矛盾、不思安定川边以对付英军的驻藏帮办大臣凤全,清廷严令川督锡良进军剿办,并派以“屠夫”著称的建昌道赵尔丰驰赴查办此事。这赵尔丰系誊录出身,祖籍山东蓬莱,先世系明末孔有德、尚可喜、耿精忠部属,后渡海降清,“从龙”为汉军旗。其人身材上半身长,下半身短,八字胡,平素笑容满面,双目有神,只是偶露凶光,看上去并无可怕之处,实则阴险狠毒,通晓奸诈权变,完全是一个野心十足的刚愎自用的酷吏。他在川边一味杀戮,连小孩儿听了他的名字,也吓得不敢夜哭。其时,朝廷有意调锡良任云南总督,其兄赵尔巽便密信告知赵尔丰,朝廷已内定赵尔丰继任四川总督。赵尔丰自然大喜过望。他虽已是重兵在握的“川边大臣”,但也深知四川武林的厉害,知道如要图霸四川,仍得率先收服这些绿林豪杰,方能稳坐总督宝座。因此,听说青羊宫擂台赛在即,便秘密派遣手下高手鲁周,前去打擂,务必获得第一,以镇武林,以便他一旦返川,可借此弹压武林人士。
这鲁周力气、功夫确实了得,但却因连连取胜,多了几分狂躁的傲气,所以,便自以为了得,出言不逊起来。
常言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此时,早有一报名选手罗纶,一个旱地拔葱,跃上台来,对鲁周施了一礼,道:“在下罗纶,倒不甘羞煞,来向仁兄讨教了。”
这罗纶看上去,完全是一副儒生打扮,生得面皮白净,身材不高,身板也不厚,倒显得有些单薄。这鲁周一瞧,便完全没把他当一回事,心想,似这等害痨病的家伙,简直犯不上客套,一拳把他打下去得了,便一步抢将过来,抡拳照准脸上就是一拳。这罗纶却不闪,只把胳膊一扬,硬给接住了。虽然外行看不出,内行见了,却吃了一惊,这一拳是何等力量,他竟能硬挡!一般的人,不要说接住,就是拨开,也搞不好把手臂、胳膊给折了,他竟没事似的,连桩子也没有闪动一下。而鲁周更是觉得,手臂仿佛碰上了铁柱一般,硬邦邦的“`当”的一声响,麻木加刺痛,使胳膊犹如遭了电击一般,脑子里也“轰”的一声,知道自己碰上了强敌。
果然是会者不难,难者不会,这罗纶连接鲁周四、五招,却并不出手,也不怎么闪避,待五招以后,只把双手望空一扬,似一个“双风贯耳”向鲁周头部合击,鲁周慌忙用手臂护住双耳,胸部便露出空挡来,这罗纶便双手劈向鲁周头部合击的一刹那,于半空中改变了方向,左腿上前,一个马步,双手忽地变换成双刃进击,犹如万钧雷霆一般,“呼”的一声齐齐直推,砍在鲁周胸前,而且啪、啪、啪,连击三次六掌,其动作之猛,速度之快,连目光也跟不上,仿佛手形无影一般,只打得鲁周大叫一声,口吐鲜血,腾地向后跳跃三尺,仰面而倒。
立刻,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罗纶仍不惊不诧,双手掌揖,连连向观众施礼。
谁知那鲁周跌到后,十分不服,趁人不注意,从袖口里掏出三枚有毒银针来,手一扬,便向罗纶头部扎去。
幸而戴勒一直疑心此人的来路,所以,对鲁周特别留意,众人见鲁周被打倒,注意力转向罗纶时,他却一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见鲁周掏出暗器,便大叫一声“不好!”飞身上前,一把推开罗纶,几乎与此同时,那三枚带毒的银针,便齐刷刷地插到了戴勒手臂上。
杜三爷见了,火冒三丈,便喝叫众人:“给我把鲁周这家伙绑了!”
众人便一拥而上,擒住了鲁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