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人浩浩荡荡挥师伐崇。鱼鳞铠甲锃光瓦亮,每一片鳞上都映着一个太阳,队伍到了瓜皮东沟,把一长串碎太阳也带到了瓜皮东沟。这是崇国边界,再往东跨一步就是战场。
斥候来报,前方牛头镇守军被我先头部队击溃,往东溃退。
西伯昌原本想在东沟宿营,明天开战。听到已经占领了牛头镇,大喜,命令部队全速前进,到牛头镇宿夜。
东沟刚刚遭到血洗,残垣断壁间的树影斜着指向东坑,坑里埋着五百六十九个死人。终归不祥。
红甲军越过东坑顺利到达牛头镇。
牛头镇座落在半山腰上。这是崇国边镇。守城崇军逃了,镇上留下的都是逃不动的老人。
全军就地宿营。红甲军长途行军劳乏了,吃了晚饭倒在草褥上就睡,牛头镇发出一夜的鼾声。第二天一早鼾声突然停了,梦中人被鸡飞狗跳闹醒了。
牛头镇是小镇,民宅里塞不下三万人。许多士兵睡在了屋檐下。太累了,他们倒下去就睡死了,像一块石头沉到了井底。屁大的工夫,刚梦到和婆娘在床上做事,就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噗啦啦…噗啦啦…”头上,胸上,脚上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睁开眼一看天已经亮了,撞到身上的是镇上人家养的鸡。
鸡又不是凤凰,怎么会飞呢?飞不成的,所以飞到一半又掉了下来,往树上,往墙上,往人的身上胡乱地撞。睡在檐下的士兵被撞醒了,他奶奶的,咋回事啊?
士兵骂骂咧咧地起身,睡眼惺忪中发现墙边有几条狗也在跳,立定跳高,挺着胸膛,龇牙咧嘴,无缘无故地慷慨,着了魔似的。怎么啦,这些畜牲疯啦!
士兵硬撑着沉重的眼皮,想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道闪电把所有人的眼睛都刺痛了,接着大地就动,像渭河里的水,一浪一浪的,和婆娘在身子底下发骚一样。骚得过于孟浪,旁边的板墙倒了,屋顶的梁柱倒了。士兵明白,这是地震。
士兵从板墙中,从茅草中爬了出来,哀声一片。能“哀”出声的还算是幸运,可怜有些人被压在梁下只能去做来生梦了。
西伯昌的统帅部设在帐篷里,他被“摇”醒后撩开帐门一看,头脑里“嗡”的一声响,坏了,嘴唇一抖嘟哝出一句“震遂泥”。后人把这句话翻译了出来,意思是“雷电从天上掉在了地上”。喜欢追根究底的人可以去查一查《周易》震卦九四爻的爻辞。
文武群臣全赶到帅篷来了。鬻子的白发上斜插着一根褐色的秸秆,胸口粘着一根鸡毛,步伐凌乱,神色慌张,仰天打了一个喷嚏,然后说:“侯爷啊,这是有人施了巫法!”
君臣听了一惊。太颠有感了,说:“刚才在镇西一口方井看到里面的水还在翻腾,看来这场灾祸是从方井开始的。”
一说到井立马让人想起了姒得水,那两头牛好好的被他吊鼻歪嘴一比划就绝食而亡。井人是个巫术高手,这是不争的事实。
天灾在一个喷嚏间变成了人祸。
西伯昌胸口有了起伏,气短了,手叉着腰走出帐门,东倒西歪的梁柱根根戳在他的眼睛里。“南宫大将军!”他用嘶哑的声音喊:“集合队伍,杀向崇城!”
————————————————
崇黑虎是个愤青,但不是傻青。他在派人血洗东沟时已经备了后手。
五千人的狼营上山了,埋伏在西岭。那是东沟到崇城的必经之路。
十头狼一群,老虎见了怕,五千头狼一群,恐龙见了都会怕。能灭了恐龙的五千狼兵准备在西岭包红甲军的饺子。
牛头镇守军逃进了西岭谷,红甲军先头部队跟着追进了西岭谷。黑虎的令旗没动,这是小虾米,他要钓后边的大鱼。黑虎因为脸黑所以人称黑虎,其实他的心比脸还黑,里里外外都黑。
南宫适率领一万红甲军作为第二波攻击主力沿着山路向崇城进军,一路来到了西岭。
西岭高耸入云,一道峡谷在天地间画了一个V字,太险了,南宫适想。他的手从上往下一沉,后边的红甲兵停了下来。他又把手从后往前一挥,一支五百人的弩营分成两排往山谷中跑去。跑进山谷后一排向左转,一排向右转,弓箭齐发,往山上最茂密处射箭。这是火力侦察。
山上滚下来两个人,从茂林里滚下来的。两头狼意外地受伤了。
山上令旗挥动,战鼓响起,喊杀声震天,乱石滚木从天而降。黑虎见伏兵已经暴露,无奈了,提前发动攻击。
南宫适大惊,拨转马头手一挥,后队转前队,往西撤退。
狼兵随后追来。崇林里的狼兵擅长山路,脚板硬朗,在山道上是跳着追来的。一路喊一路追,惊心动魄。
红甲军损失惨重,逃得慢的全入了狼口。
昏天黑地,飞沙走石。地震之后的天气特别任性,一会儿风,一会儿雨,地面也跟着任性,时不时地摇一下,西岭逶迤腾细浪,把人折腾得够呛。
再翻过一个山头应该是牛头镇了,那儿有两万红甲军。南宫适抱着和大部队会师的信念往西狂奔。他的红鬃马是歧山纯种,很适合山路,但毕竟是翻山越岭,已经听到马儿的“卟哧卟哧”声了。
更大的灾难就是这个时候到来的。
在此之前有过一次短暂的返晴,天蓝得发绿,不像是天。异样的天象是久阴的回光返照,稍纵即逝,像是太阳眨了一次眼睛。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盖过了地上的喊杀声,天地间很快充斥了鹅毛大雪。雪是被霹雳震下来的。
大雪不可一世,像老天爷化纸钱,满天都在飞。
————————————————
西伯昌在牛头镇的大本营被老天爷化的纸钱包围了,大军营帐像一个个被雪覆盖了的坟头。
远方依稀传来喊杀声,像狼嚎。崇国的狼营一直是诸侯国里最神秘的军队。据说狼营的三个头领从小喝狼奶长大,除了不是四脚走路外,其他方面和狼相差无几。
西伯昌在帐篷外头看到了南宫适大将军伏在马背上纵马往这头逃窜,茫茫雪原中红色战袍格外显眼。
南宫将军的红鬃马老马识路,在白茫茫中奔着原路返回。其他的红甲兵呢?西伯昌等南宫适靠近后用眼睛问他。
南宫适大口喘气,喷出的白雾在空中凝积成冰条堕落在西伯昌脚下。他回头看了看,听不到喊杀声了,只有风吹雪花的呼呼声,还有红鬃马和自己的喘气声,大雪把一切都掩盖了,没有战争,没有屠杀,世界从来没有这么干净过。
崇国狼兵没能追过来。狼兵说到底是人不是狼,在无路的雪山上不可避免地滑进了山谷悬崖,和被他们屠杀的红甲兵一起被雪掩埋了。这是灭顶雪灾。
南宫适摇了摇头,摇得像抖,头上的雪花掉落后剩下一张比雪还要苍白的脸。
雪下得过于卖力,下出了由来已久的凄艳。西伯昌发现比鹅毛还大的雪花在四面八方打量着自己,恐惧从脚底爬上了头顶,凉飕飕,阴沉沉。奇怪的是在冰冷的环境里自己居然出汗了,背脊上似有无数条毛毛虫在爬。
雪越堆越高,把原有的秩序埋在了雪底,世界变得简单了,凹凸圆润剔透,一个个山头像一个个**,飘雪恰似喷出的乳液。东南西北还在,但只有方向没有路。红甲军的两万主力被雪困在了半山腰的牛头镇上。
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大概是狼兵的喊杀声把天穹震破了,所以大雪无遮无拦地下来了。
好在现在没了喊杀声,雪终于慢慢地小了。
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否则再来一场大雪不是饿死就得冻死。
南宫适依据老马识途的原理,把马儿组织起来分批开道,后面兵士依次铲雪,要尽快铲出一条生命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