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院的校园道上行人稀少，冷风从一侧吹来，康晓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夜色浓稠，白日里艳红的宣传条幅，此刻成了死黑一片，死命发出猎猎的声响。
康晓姝突然停住了，她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的高跟靴发出的是“嗒嗒”声，而身后的却是——胶皮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
她猛地回头，却看到一把尖利的刀正刺向自己，雪白的寒光一闪而逝！
“小心！”
康晓姝听到有人在剧组里喊出声来，高高的个子，十分清瘦，五官看上去很白皙干净。
“停！”导演怒气冲冲地对着那个男生喊，“你怎么回事？”
剧组的人都笑了，有人入戏太深了。康晓姝也笑笑，摊开双手，让助理替自己穿好御寒的大衣。
由于时间紧迫，改拍下一场戏，康晓姝躲在自己的保姆车里玩PSP，明星的生活并非都是鲜花掌声，平淡才是最真实的状态。
“砰——砰——”
康晓姝听到有人在敲车门，指关节有力敲击金属的特殊声响，让她心神不定。
“砰——砰——”
透过贴膜的窗玻璃，康晓姝看到刚才那个男孩儿正站在车外。
助理小美从另一侧下车，问道：“您有什么事吗？”
康晓姝隔着窗玻璃，听不清男孩儿说了些什么，只依稀能辨出他有很富磁性的声线。不一会儿，就听到小美急匆匆钻进车内，火急火燎地给剧组的道具师傅打电话：“喂，请把编号74的道具送过来，有急事！”
康晓姝再没有心情玩游戏了，74号道具，不正是刚才戏里用到的刀吗？
过了几分钟，便看到剧务出现在保姆车外面，出于好奇，康晓姝拉开车门，走了下来。
夜里的风有刺骨的寒意。
剧务是个年轻人，愣头愣脑地从袋子里掏出了那把道具刀。康晓姝注意那个男生的视线未曾离开过道具刀，棱角分明的五官被车灯一打，更显得俊朗。只见小美握着刀柄，朝着地上一块石灰砖砍去。
“当”的一声，原本坚硬的砖头开裂为两半。
到此时康晓姝才恍然明白过来，这是一把开了刃的真刀！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瞬时凝固，只有砖块裂开升起的粉尘在灯光里四下游移，跳着妖异的舞蹈。
按照剧情，这把刀，应该插进康晓姝的身体。
男生的身上背了一个画夹，是那种已不多见的草绿色，特别是在疑云重重的夜里，让人觉得踏实。
“你，叫什么名字？”康晓姝只用很短的时间换了衣服，从保姆车内走出来。看见男生要走，康晓姝问道，而助理小美听了她的吩咐使劲地拉着男生的手不松开。
男生回头看到卸了妆的康晓姝，停顿一下，说道：“我叫许嘉茗。”
“呃，许嘉茗。”康晓姝在嘴边重复了一遍名字，接着说道，“我们可以去学校对面的咖啡厅坐坐吗？”
男生的画夹从肩上滑下来：“当然，可是我没有钱。”
说不上为什么，康晓姝的心里变得莫名柔软，她笑着拉拉男生的衣角说：“你救我一命，算是报答了。”
两人在24小时营业的西餐厅里坐下，简单地要了点儿东西，康晓姝直奔主题：“你怎么知道这道具刀是真的？”
许嘉茗有点拘谨，说：“我是你刚才拍戏所在的这所大学里的学生，雕塑专业，教授要求我们观察事物一定要细致入微。”
“哦，这样。”康晓姝略微有些失望，本以为男孩会告诉自己是谁想对自己不利，没想到却是个这样的回答。
这时，立在桌前的画夹歪倒在地，对着康晓姝的方向滑出几张画稿。两人几乎同时离座，蹲下身来捡画稿。餐厅里本来人就少，康晓姝又戴了帽子，没有人注意到本城当红的女明星和一个男孩儿的举动。
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她的指尖触到了他的食指关节。
康晓姝的心里猛然吃了一惊。这个男生的手十分僵硬，刚才的触感好像……就好像指甲划过坚硬的黄铜！
他，到底是什么人？康晓姝的心里七上八下。
许嘉茗捡起所有的画稿，仔细地将它们捋齐。康晓姝伸出手摁住，问：“我可以看看吗？”说完已经将画稿悉数拿到自己跟前。
手。脚。
四肢。躯干。
每张画纸上，都细细地素描着人体的一个部位，个别画稿由于刚刚在地上的摩擦，显得有些脏。再仔细看，每个部位的周边都用尺子精确地画上了刻度，手长是16CM，脚长是23CM，上面遍布黑色的铅笔斑点。
最后一张画稿是反着的，康晓姝的心跳怦然加快，许嘉茗似乎也被对方的不自然影响到，轻咬着下唇。康晓姝的腕间稍一用力，画稿的正面便正对着自己了。
是一个短发女子的头部素描，胖胖的，五官小巧，头发很黑，黑得有些不真实。看上去有些像自己的助理小美。
康晓姝长嘘一口气，把画稿撂在桌上，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
许嘉茗没有回答，他伸出右手，看了看手表说：“抱歉啊，我还有事，先走了。”
当晚，康晓姝回到家里已是深夜，从浴室出来后，她仔细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情。
手长16CM，脚长23CM。
康晓姝原本抚摸自己细长小腿的手忽地抖了一下，会不会许嘉茗的那些画稿都是在临摹自己呢？
她又想起在那些身体部位上苍蝇大小的黑点，终于想明白了，那是钢钉，组接人偶身体部件的钢钉！
翌日早晨，助理小美来到家中，神色看上去很差。
“打听到没有？”康晓姝递给她一罐橙汁。
小美仰头喝了一大口橙汁，这才开口说话：“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那所大学调查，发现雕塑系里根本没有叫许嘉茗的。昨天拍戏时，摄像师无意间把那个男孩子拍了进去，我还特意打印了几张彩色照片到处打听，结果都说不是本校的学生。”
康晓姝心中疑云四起：“那个自称许嘉茗的人到底是谁？”
没有人知道，他像一团浮云掠过康晓姝头顶的天空，很快又消失不见，好像从不曾出现过。要不是好几个人共同见证，康晓姝真的会这么认为，也只有这样，才是最合理的解释吧。
康晓姝整整一天没有工作，闷在屋子里不想去任何地方。晚上8点一过，电话就响了起来。
“你好，我是许嘉茗。”那边的声音似乎还带些羞怯，康晓姝顿时一阵怒气上来，有些不客气地回过去：“你不是许嘉铭，学校里根本没有你这个人！”
那边顿了顿，显然有些吃惊，好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在省府后街的艺术城门前等你。”康晓姝知道，就算自己不发脾气，对方也会讲这句话。这是那个人打电话的目的。
那么，他找自己做什么呢？
艺术城门前的巨大液晶屏幕，是约会见面的首选。人有点多，康晓姝到了之后，就站在一旁的奶茶店门口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一只手从后面搭上来，康晓姝闷声叫了出来，身边经过的行人纷纷侧目，好在自己戴了墨镜，没被认出来。
那个自称许嘉茗的男生，直直地站在身后，像一堵高墙，遮住了康晓姝前方的视线。他依旧背着画夹，沉重得像是背了具尸体。
“跟我来。”男生见面第一句话就打乱了康晓姝之前所有的准备，她跟在男生身后，边走边想，这么多的人，他也不敢对自己怎样。
两人一前一后朝着艺术城内部走去，彼时，人流如潮，待进入电梯，康晓姝立刻与外界相隔。她尽量往一旁靠，两人中间留出很大的空隙，男生似乎并不在乎，始终不曾看康晓姝一眼。
显示数字12的时候，电梯门开了。12层便是艺术城的最顶端，这里的艺术品是最具商业价值的，每一件都有不菲的价格。
展厅里除了一队全副武装的保安在巡逻，只有为数很少的客人在浏览。
康晓姝的手突然被男生握住了，有些疼，不是因为对方用力。那种感觉让人恐惧，就像被钢铁缠绕。
两人几乎同时在一尊人体雕塑前停下来。
“太美了。”康晓姝忍不住赞叹。
“是啊。”男生也仰头观瞻着，嘴里发出轻声的惊叹。
那是一尊成熟男性的身体雕塑，外面镀了层黄铜又附着一层红漆，但是男子健壮的肌理还是精准地雕刻出来，确实栩栩如生。男子安详地站着，脸上不悲不喜，遗世独立般地观望着人世。
“你看。”男生细长的手指指向雕塑的眼睛，那是用蓝色琉璃填充的。
“真美啊。”男生说着，又低头看看康晓姝，“我每晚12点一到就会来这里的夜场展览，那时候的雕塑更美。”
“啊，怪不得你昨晚匆匆离开。”康晓姝说完，眼神里流露出不自在，她小声地说，“你不觉得这眼睛很奇怪吗？”
“哪里奇怪了？”男生问。
“你围着它看的时候，那眼睛滴溜溜地好像也在看你！”康晓姝说着已经吓得出了冷汗。
男生没太大反应，立在原地如同另一座雕塑。
康晓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有点大：“你到底是谁？你骗我！”
男生回转头来，看着他，脸上竟有几许悲怆的神色，良久，男生开口了：“我没有骗你。”
“这雕塑的作者是你？”康晓姝上前去，小心地看着，却不知为何，眼泪大滴大滴落下。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来自前世的悲伤记忆。
男生摇摇头，说：“不是我，雕塑的作者已经死了。”
“啊？”康晓姝的心里禁不住又是一阵悲凉。
这时，展厅的负责人走了过来，皱着眉头看着两个人。康晓姝调整好情绪，对负责人说：“这件艺术品是怎么来的？”
负责人想了想：“大约两年前，有个姑娘来到我们的展厅，说有杰作要出售。出于好奇，我们老板当时就跟着去了那姑娘所住的地方。
当晚就把这个雕塑运了回来，还再三叮嘱要完全隔离外界，是为了防止外界对雕塑的侵蚀。”说到这里，负责人就笑了，“我们第一次见时也被吓倒了，太逼真了，简直跟真的一模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