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志明赶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冯永心正半倚在床上,由保姆喂着汤。褚铮和王哲被爷爷强行按在餐厅吃饭,而且必须在爷爷也吃完后才可以离席。
“冯永心呢?他怎么样了?”侯志明挠挠脑袋,“呃,爷爷好。”
褚墨专心吃饭,并不搭理他。
褚铮和王哲一个劲儿的给他使眼色,让他先在一边老老实实的坐着,什么都别问,什么也别说。
因为褚铮的爷爷褚墨是个生活态度很严谨的老头儿,自己制定的规矩无论谁来都必须严格执行,就比如,饭桌上不准说话;长辈未离席,晚辈不能先走。
侯志明抓耳挠腮,凳子上有钉子一般扭来扭去,明明急得要死,却必须憋着不能说话,险些内伤。
这顿饭总算吃完了。
“孩子,你这么冒失不稳重可不行呀!”褚墨放下碗筷第一句话就是冲着侯志明。
“爷爷,我知道错了,我这不是着急么,下次不会了不会了!”侯志明赶紧低头认错。
“嗯,去吧,去看看你们的同学。”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褚墨笑着点点头。
褚铮和王哲推着他,快步离开餐厅。
“心,气色不错嘛,昨天真是吓死了。没事就好了。”侯志明看着冯永心,眼睛湿润润的开始絮絮叨叨。
冯永心一直微笑着听着。
褚铮和王哲各自找个了位置坐了,含着笑听他一个人不停的说,也不插话。
许是说渴了,侯志明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发现三人都正看着他,“呃,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呀?”
“猴子,”冯永心第一次这么称呼他,念在嘴里异常亲切,“说完了么?”
侯志明点点头,“嗯。”
“沙漏带来了么?”
“啊——”侯志明捂着嘴跳了起来。
冯永心沉默不语。
“嘿嘿嘿,逗你呢,带来了!什么都忘了,你的东西也不能忘啊!”侯志明从背包里掏出包的严严实实的盒子,“这东西太容易碎了。”
掏出完好无损的沙漏,侯志明长长的出了口气,慢慢的将沙漏摆在床头,“看不出来,你还喜欢这种东西?”
“别人送的。”冯永心随口说道。
侯志明和王哲笑嘻嘻的看了看褚铮,褚铮笑笑,没说话。
有侯志明在,时光总是走得很快。
不过眨眼之间,王哲就硬拖着侯志明,和他们挥手告别。相聚再怎么美好,也总会有离散的那天。
王哲拽着赖着不想走的侯志明,自己又何曾愿意离别?还未走出冯永心的房间,他就开始怀念学校的时光。一切,仿佛就在昨天。
“走吧。”他拉着侯志明的背包带,背过脸去,不看冯永心,也不看褚铮。他怕再看上一眼,抓着侯志明的手就会不复坚定。他怕再看上一眼,就会要求褚铮让他们也留下来,参与冯永心的事,参与李浩的事……
该感谢这个结果的不是么?至少在他们离开的时候,他们是平平安安的,无论以后能不能相见,至少分离时,一切还好。
“保重。”王哲揽着侯志明的肩膀,大步的走出褚铮的视线。
“起来吧,别装了。”褚墨站在门口,看着冯永心。
冯永心愣了愣,老老实实的下了床。
“医生已经把你非同一般的恢复能力告诉我了,不过你放心,我和他都会为你保密。”褚墨睿智的眼中带着赞赏,“我听医生说,帮你取子弹的时候,你拒绝打麻药,硬是咬牙一声不吭的挺了下来?”
冯永心垂下眼帘,“我只是不喜欢那种失去知觉后,又突然醒过来的感觉。”
褚墨点了点头,“你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一点。也已经加派人手调查你父亲被绑架的事,一旦有消息,会立刻告诉你。”
“嗯,”冯永心点点头,“谢谢您。”
“哈哈,不用谢我,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做。”褚墨冲她招招手,“你跟我来。”
冯永心跟着褚墨来到别墅主屋前的雨花石小路上,小路两旁是花蕾坠落枝断叶烂的杜鹃。
“这是你来的那天,那孩子碾坏的花,本来过年的时候就会盛开的,现在弄成了这个样子。那孩子走了,那你就把这些花收拾好吧。”褚墨心疼的看着缺胳膊断腿儿的十几株精心培育的蓝杜鹃,长叹不已。
“嗯。”冯永心认真的点点头。虽然她从来没有养花的经验,虽然她只知道这种植物叫做杜鹃。但既然是为了救自己才给别人带来的损失,那她没有理由推卸责任。
“爷爷,”刚送走王哲和侯志明的褚铮看着站在门口的两人,“你们站这儿干嘛呢?”
“种花。”褚墨摸摸孙子的头,“你的武术学得怎么样了?敢不敢跟部队里的武警切磋切磋?”
“那有什么不敢!”褚铮爽快的点头,“可是爷爷,她不会种花呀!”
“走,找你齐叔叔练练去。”
“爷爷,她真不会种花。”
“三局两胜制,连输两局不准吃晚饭。”
“谁说我会输?!”
……
爷俩沿着雨花石小路出了院子,渐行渐远。冯永心对着一地残花,茫然无措。
夜深人静,冯永心的房间外突然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正在网上查找如何培育杜鹃的她立马起身开门,“褚铮?”
褚铮闪身进来,笑着揉揉肚子,“猜你就没睡,饿死我了。”
冯永心嗤笑着回到电脑前,“谁让你连输两局,在学校不是挺厉害的么?”
“那不一样!”褚铮拉了把椅子坐在她旁边,“在学校练得是如何通过技巧的高分,分数高者取胜。部队里练得可是如何行之有效的一招制敌,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下手都是狠招。连输两次,都还是齐叔手下留情了呢。”
冯永心从电脑中抬起头来,“真的?那你学会了没有?”
“想不想试试?”
“嗯!”
……
两个人在房间里比划了起来。
“这儿施展不开,走,咱们到院子里去。”褚铮停下来。
“不怕被发现么?”
“不怕!”
月光普照的院子,看得清脚下透亮的石子,看得见娇嫩的花影,却辨不清两人极快的身形。
忽而两道黑影都顿了下来。褚铮的右臂勒在冯永心咽喉处,使她挣动不得。
冯永心身子略微向左侧,猛的提起右臂用肘迅速撞击褚铮腹部。褚铮用右手格挡的同时,快速换上左手牵制住她。
一会儿功夫,缠斗的两人已是大汗淋漓。坐在院子里梧桐树下的垂吊藤椅上休息,顺便聊着两人的格斗心得。
“对了,”冯永心远远的看着月光下安详恬静的花园,“你帮爷爷种过杜鹃花么?”
褚铮笑着摇了摇头,却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爷爷大概很喜欢你。”
“嗯?”冯永心秀眉轻挑,回想起褚墨看着她时,一脸严肃的表情,以及带她到花园里,指着满地惨败的杜鹃时的痛惜。能救活这些杜鹃,让爷爷原谅她就谢天谢地了。
“你大概不知道爷爷有多喜欢这些花,松土施肥喷药全都是亲自动手,从来不让我们碰的。”褚铮摇晃着藤椅,看着月光下她白皙精巧的容颜。
呃,既然爷爷这么喜欢这些花,那她损坏了这么多……
“他让你帮他种花,说明他还是很信得过你的。”褚铮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忧,“爷爷喜欢要强又自信的人。”
冯永心跳下藤椅,“我先回去了。”
“喂?”褚铮看着她快步离开的背影,寻思着自己说错什么了么?反反复复的回忆了一边两人刚刚的对话,却怎么都找不出哪里出了纰漏。
快步返回房间的冯永心已经坐到了电脑前,查找着网络上所有杜鹃的种类,喜好,种植方法。虽然她从来没有种花的经验,但谁一生下来都不是园艺高手的不是?勤方能补拙,武术是这样,园艺也不会例外吧?
军区这片住宅区的清晨是宁静的,没有晨训的打扰,但一辈子习惯了军队生活的老将军们还是起了个大早,呼吸着清清凉凉的空气,散散步,神清气爽。
褚墨喝了杯茶,扩着胸,度着步子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冯永心已经拿着小铲子,忙活着了。她衣衫单薄,却满额细密的汗珠。
“您起来了?”她抹抹汗,起身恭敬的向褚墨打招呼,如曙光般明媚的容颜里含着歉疚。
褚墨点点头,“嗯,我去散散步。这些花今年是开不了了,你把它们的根埋好,明年春天就会再发芽的,不用太自责了。”
冯永心点点头,心里却憋着一股劲儿,她一定要让这些花在原定的花期盛开。
天气虽然寒冷,杜鹃是比较耐寒的植株,再加上褚墨特意在这些植株的根系附近埋的有地热管道,安然过冬自然不是问题。
褚墨晨练回来,褚铮刚刚起床。
雨花石小路两旁的杜鹃花,已经不复昨天残叶断枝的凋败景象。藕断丝连的枝被用压条的方法,将折断处压进土壤中,等待来年春天抽枝萌芽长成新的植株。已经完全折断却带着众多花苞,长势良好的枝,被打掉花苞,折断处削成斜面,用嫁接的方法接在枝肥叶壮却没有花蕾的株上。压倒的植株,也都被扶正,梳理了根系,重新栽好。
“看不出来你还很又种花的天赋呢?”褚铮揉了揉睡倒成片的短发,眨巴着惺忪的睡眼,端着明净的玻璃杯,斜靠在花园边上的葡萄架上。
“现在才起床,”褚墨看了眼孙子,立即吹胡子瞪眼冲了上去,“你居然敢靠在我的葡萄架上!倒了怎么办?”
褚铮仰头一口灌下玻璃杯中的茶,扭头往屋里跑,“不会倒的,爷爷,倒了再扶起来嘛,明年春天才会发芽呢!”
安安静静的吃过早饭,褚墨跟孙子商量着让他到部队里跟着训练几天的事儿。冯永心已经又猫进花园里,观察着太阳光线的强度,用不用给新修理好的这几株杜鹃遮挡些。
对植物投入感情远比对人类投入要保险得多,悉心关怀多一点,它就能以极快的速度在枝叶上反映出来。不过三两天的功夫,那些萎蔫的绿叶就绿莹莹的舒展开,承接着冯永心拿着喷壶正在喷洒的水雾,水雾的折射下异常明媚温暖的阳光。
褚墨看着冯永心的严肃神情里多了些赞赏,能够不骄不躁的把一件自己从未接触过的琐碎小事做的井井有条,且卓有成效,是一种优秀的品质。
他把冯永心叫到面前,认真的打量着她纤薄却不羸弱的身板儿,“永心,坐,爷爷跟你聊聊。”
冯永心规规矩矩的坐下。
“听说你武术练得不错,你喜欢武术么?”
冯永心迟疑了一下,“谈不上喜欢,努力练好不过是为了达到一定的目的而已。”
褚墨微微惊讶,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儿竟然不喜欢武术,那她每天晚上和自己的孙子在院子里切磋又是为什么?女孩儿的坦白也让他意外,“你的意思是,你做每件事都是有目的的?”
“当然,有目的才能让自己尽力做到最好。”冯永心没有避开褚墨重新审视的目光。
褚墨点点头,“你的性格倒是和我年轻时候很像啊,我有个打算,从明天开始,你和铮铮一起跟着齐叔叔训练,你愿不愿意呢?”
“愿意。”冯永心毫不犹豫的点头。
“不问问原因么?”褚墨笑着问道。
“我有自己的理由和目的,您的理由如果需要的话,您会主动告诉我的。”
褚墨沉默了一阵子,叹了一声,“如果你是我的孙女就好了!那我不妨跟你说说我的原因。你的父亲冯龙,经调查是被国外的一个黑帮组织绑架,我的势力都属于军区,如果出面解决跨国的事情,就具有了国家性质。所以救你父亲这件事,需要你依靠自己的力量,当然,我会尽可能给你提供帮助。”
“可我不知道,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好处呢?”冯永心觉得自己亏欠褚铮的已经太多太多,如今连他的爷爷都在无条件的帮助自己,很难坦然接受。
“孩子,感情上的给予跟得到,是不会像物质那样划分的很清楚的。如果我说,我是因为喜欢你的性格,也好奇你的身世,想要更了解你,才提供帮助,这个理由你能不能接受呢?”褚墨靠近沙发里,眼睛已经洞察了冯永心的亏欠感。
冯永心起身恭恭敬敬的鞠躬,诚心诚意的说:“谢谢您,在营救我父亲这件事情上,我很清楚如果没有您和褚铮的帮助,我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所以我不会推辞。至于感情上的得失,我不能理解,所以不敢妄下断言。如果您需要,我随时愿意完成您任何事。”
褚墨老谋深算的点点头,“我相信你一定会信守今天的承诺,或许将来某一天,我这个老头子就要赖着你完成了!”
“绝不推辞。”冯永心一愣,却仍旧是果断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