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疯子露出半个枯黄的脸,嘴里依依呀呀念叨着听不懂的词语,身子仍然舞动着,狱卒围着他指指点点,他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直到西月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额头白发下的眼直登登的盯了她足足两秒,然后张狂的向她扑来。
周围的人轻而易举的架住了疯子。铁镣铮铮铮,疯狂的碰撞着。白发疯子伸出同样枯黄的手指,奋力抓向西月的衣襟,然而只是徒劳,此刻他半步也移动不得。挣扎中,他身上破烂的衣衫如沙砾一般粉碎了,露出几根高耸的勒骨。
“啊!我要杀了你!”疯子终于发出了人类的吼声,那眼神张狂的带着仇恨盯着西月。
人多势众,面对一个枯瘦如柴、手脚被束的疯子,众人的眼里没有害怕的神色,将疯子团团围住,扣住了他的手腕。
西月错愕,她与此人素不相识,当她明白过来这个叫王贵的疯子其实是认出了她身上的大红官袍时,心下便有几分明白了。
“带下去吧!在南舍给他安排个能照到日光的单间。”西月吩咐牢头。一个人在漆黑的密闭空间里被关三天,便会由于心理压力过大而失常。此人被关二十年,能安然的活着,定是有信念在支撑着他。他的神精仍旧临于崩溃。手舞足蹈,喃喃自语,是他释放心理压力的办法,只是,这使他看上去更像疯子。
刚穿过东院的月洞门,老远便见吴师爷拄着根光溜的桃木拐杖在西厅门前张望。那吴师爷虽然年迈,腿脚不便,然眼神贼好。这不,西月还没开口呢,那厢就张嘴了:“大人从东院出来,可是去了南狱?”自古以来原临国监狱皆修在城南,因而称为南狱。乐山县衙署本在城北的,可城北地势较低,有一年城里发大水,将原来的衙署淹了,后来那县官执意将衙署迁到了城南,又重修了关押犯人的牢狱,因此乐山县的牢狱和衙署竟是相隔甚近。
西月听了这问,想着我去南狱,不过只丁小伍和庄玉安二人知晓,这吴师爷怎么也知道了?西月朝两人瞪了几秒,两人明白过来,轻摇头。西月正想应答他来着,这厢又开口了:“大人,您可是把那王贵从地牢里放了出来?”
这他都知道了!定是有人私底下通知了他。得!且听他说些什么。
西月明朗的笑:“是啊!上次听吴师爷说他隔三差五的在里头喊冤,本官心里一直抓着放不下,便叫了人去瞧瞧他。今日一见,他倒是个被关疯了的,嘴里胡言乱语的,说些叫人听不明白的话,不过本官怎么听,那依依呀呀的也不像是在叫冤屈。他既是死刑犯,二十年前没斩成,今日被本官发现了,一样是要斩的,不然传了出去,朝廷怪罪下来,我担待不起,当今刑部的吴侍郎也担待不起呀!”说完直盯着吴师爷。
吴师爷握着拐杖的手颤抖了一下,脸色发白,转眼却是笑道:“大人所言甚是,老夫也是偶尔听狱卒们抱怨他,才一时多嘴说给大人听了,没想到大人倒把这事放心上了。只是,大人还要斩他?只怕到时再闹鬼,斩他不成,又该如何?”
院子里阳光正骄,西月推门而入,转头往桌前一桌,一边自己取了被倒水,一边看了眼跟她身后进来的三人,呵呵的笑道:“这不难,待下月斩他时,请个法力高强的法师,在一旁开坛做法收鬼便是了。”
吴师爷的脸色又是一白,缩了缩手脚,笑着点头称是。
接着吴师爷便告辞,西月吩咐庄玉安扶了他去。丁小伍整理着案上的文卷,问道:“大人是何打算?是先上报朝廷,然后再依法将王贵处斩?还是私斩了?若是上报,那吴信义恐怕是逃脱不了罪责的。而如今他乃是刑部侍郎,官居二品,大人将此事上报,定然会呈到他眼里去,他难免会为了自保将此事瞒了,更难免会做出为难大人的事来。”说着关心的望着西月,更诧异自己竟会说出这翻话来。
西月看着丁小伍把桌上的文卷归类了放入身后的书架上,细细的泯了口水,仿佛在尝那水的滋味。“小伍,你误会了。你没见刚才吴师爷那煞白的脸色么?我不过试探他而已。当初是他故意提出此事来,但是为何呢?他与吴信义关系密切,提出此事来,就等于自找麻烦,一定是有什么更重要的理由,让他甘愿自找麻烦。王贵恐怕真是冤枉的,说不定此事与吴师爷有关。而那王贵也未必真疯了,小伍,你今天找机会去跟吴师爷聊聊,把我要将此事用密函呈至刑部尚书的意思透露给他。”
丁小伍把文卷放好之后,拿起未放入书架的四本折子,递到西月手里:“这是县尉杜大人、农使马大人、漕运使刑大人、思敏书院余教授昨日送来的折子,应是上个月的事务总览。”
西月楞了两秒,是了!只有县令一人是无法管理一个县的,只是,自己做县令半个多月了,这些什么县尉、农使的,一个也没见着,还以为就她一个光杆司令呢!“那个,小伍,他们昨日亲自来的?”
丁小伍摇了摇头,道:“本是应亲自来的,只是县丞陶大人回乡探亲到如今还没回来,县尉杜大人上月伤了腿,行动不便,使了宁教头来的,农使马大人是个急性子,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漕运使邢大人和余教授坐了半日,不见大人回来,也就去了。几位大人给大人带的礼物我做主收下了,吩咐李婶送净月院去了,大人昨日醉了,想来还没见着吧?”
西月此时却想着昨日问他有什么重要事没,他说没有,难道几位下属来访这种事不算重要么?收礼物这种事也不算重要么?她眉头微蹙,道:“小伍,我可是把你当自己人,兄弟伙,这县里很多人情世故我都不太明白,你可得给我说说。在我们家乡,新县令上任,下属们定会热烈的筹办个欢迎会,即便没有欢迎会,那些下官也会很快去拜访示好的。如今我来了半个多月,没见着半个人影,倒是收了两回礼了,这是为何呀?”
丁小伍闻言在西月旁边拉了张凳子对着坐了,打量着她的眼,转头笑道:“大人原来是介意这个。本来是要准备迎接大人,只是县丞陶大人回乡探亲,无人主持大局,本来迎接大人的任务就交给张主簿了,可巧他老母亲病逝,回去守孝了,又加上大人比预期的来得早了,又没派人预先通知一声,所以便没及时准备。按照惯例,却是大人接任一月内,要宴请各位下官,请他们日后尽心协助大人的。如今大人没招呼他们,他们却都送了两次礼,已经是很尽心了。”
啥!原来应该请客的是她?也罢,不过就是请个酒席罢了,找个日子去酒楼里定上个雅间便是了。西月略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倒也还说得过去,等王贵的事有些眉目了,便抽空请他们去酒楼里吃上一顿便是了,小伍,这就交给你张罗去了。对了,看你对衙门的事务挺熟悉的,这些该折子该怎么处理也一道帮我处理了吧!”西月展开一本折子,正是农使马峻苇上的,折了二十来折,老长,西月扫了一眼,便合上放到了一边去。
丁小伍看着她的动作,有些迟疑的说道:“大人,这个我恐怕帮不上忙的。每月二十日,各位大人都会将上月的事务总览呈给大人,然后再由大人总结,分门别类上呈府令大人,府令大人再上呈给丞相大人,这可是关系着大人的政绩考核,岂随便能让他人代笔。”能代笔之人必定是大人十分信任之人,而他丁小伍自信还没达到那个标准。
西月一听还要总结上呈,岂不是很麻烦,这事无论如何她也懒得做去。她不过是履约为官,又没想着加官进爵的,政绩考核结果如何,她才懒得管。不过是占着这个位置,做些实实当当的事罢了,那些门面功夫就懒得去理会了,丁小伍一眼看上去就是个稳妥的人,交了他正合适。即便他真是丁门四公子,这会儿也是她的手下人,为她办事理所应当。想着便故意沉下脸来,“小伍,我可是觉着你是值得信任的,才将这么重要的事交付给你的,你可不要推辞了。乖!大不了我的俸禄分你一点。”
丁小伍听了信任二字,心里很是高兴,便又应承了下来。“岂敢如此!为大人分忧乃是我的本分。既然大人如此信任我,我再不推辞了。待我写好,给大人过目便是。大人,时候不早了,我先去找吴师爷了。”丁小伍说完便起身推了门出去。在推门那一刻,他觉得心里有种怪怪的感觉。
丁小伍刚走,春兰便进来,红着脸说,龙公子请她去西院吃饭。想来是昨夜歇得少了,体内自发的异变又日益强烈,她竟是有些困倦了,便打发了春兰,欲回净月院里小憩片刻。刚起身,却见个眼熟的脑袋在门前探出来。“大人,小葵姑娘何时才回来?没她在,我们那队人整日都跟太阳晒了的黄花菜一样,焉了。”
西月一听,觉着有些好笑。心头也想起小葵瑞香几个来,都五六天了还没到,定然是贪玩去了。只说道:“恐是要她玩够了才回来的。南边的姑妈也催她去玩呢,恐怕回来了又是要走的。你们最近表现不错,本官正想给你们奖励呢,可别又让我失望了。”
阿顺失望得把头缩了回去,接着许多双脚发出窸窸窣窣之声走远了。
西月嘴角轻扬,等小葵回来,瑞香几个去南边两百里外的凤绮山修行,少不得要先到那里打整出一处居处来的,她自是没这闲空,只能是小葵带着他们几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