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大家都静住了。
赵夫人眼神闪着慌乱,嘴微微的张了张,扫了她女儿一眼。
赵宜凝正低垂着头,她额头的刘海半遮着伤,并未流许多血,但看上去并不严重。她神色悲伤,轻轻的啜泣。桃香在一旁拍着她的背,一边偷偷的瞄着西月,只是不愿说话。
既然不愿说出来,那她就没什么好留下的了。
西月淡淡一笑,转过身,朝门口走去。身后传来略带沙哑的哭腔:“请大人准许我与母亲同住!”
此话一出,赵夫人却是一怔,“凝儿,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
赵宜凝一脸悲戚,那一身淡绿的衣裙顿时扑在地上。西月听之心里烦躁,这女人真是莫名其妙,难道她撞破了头,把自己请来,就是要求她这个?她应该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会答应这种要求。“你请我来,自然是相信我,既然相信我,为何又不讲实情?却只提些明知我无法答应的要求。”
此时桃香站了出来,在赵宜凝身边朝西月拜下去。“请大人替我家小姐做主!”
西月摇摇头,回身坐到板凳上,扬起秀眉,“哦?”
桃香正要说下去,赵夫人却朝她使眼色,赵宜凝只低头抹着泪,桃香鼓起勇气,说道:“请大人替小姐做主,不要将小姐嫁给那个混蛋。”
“啊?”西月小嘴微哼,眼里含着疑惑,柳眉暗收,假胡子轻轻颤动感。“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如何管得着?儿女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虽为一县之长,却干涉不得。赵夫人,你说是吧?”
赵夫人对着西月迟疑的点头,嘿呵的堆笑,接着满眼怜惜的望着她女儿,将她扶在身边,眼里簌簌的掉下泪来。“凝儿啊,娘方才是一时糊涂,才会劝你嫁给那个坏人。最近家里出了这些天大的丑事,你爹一时气怒,才会犯糊涂。他虽不喜欢我,却从小就疼爱你,你回去好好求他,啊!”
赵宜凝只是低头垂泪,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一心想着侍奉母亲终后,便结束了自己这破碎的身心。即便每日面对家中上下众人的冷嘲热讽,她都忍了。只是,她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是奢侈的。
她没想到,一向疼爱她的父亲,在知道那件事后,不是替她讨公道,不是觉得她娘失手错杀陈姨娘情有可原,反而要将她嫁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父亲已经不待见她了,家里已经容不下她了。
她该怎么办?她太难过了,但她不想让正在受罪的母亲替她难过。她忘记叮嘱桃香,还是说漏了嘴。
只是,她没想到,母亲的听后只是沉默了半响,甚至劝她依从了父亲的话。闻言,她怎能不伤心,当初母亲愤怒到要杀了他,而今,受了这么多罪,却反叫她从了。哈哈哈,那一刻,娇弱的她疯狂了,多想一头撞死啊。
只是,回过神来,她既没有死掉,也没有疯,母亲抱着她哭,她也只有哭。桃香叫来了县令,为什么要叫县令呢?他看上去是个好人。只是,与他何干?桃香她何必多此一举呢!
桃香见小姐低头轻泣,不回答她母亲,也不应西月,心中十分难过。对赵夫人说道:“夫人啊!小姐是不想让你担心罢了,如今在家里受着苦头呢!不如请大人做主。”
人家的家务事,西月她觉得自己管不着,而这丫头又口口声声让自己替赵小姐做主,有些摸不着头脑。“你家老爷要将小姐嫁给何人呢?若是不愿,我虽然可帮着劝劝赵老爷,但终究是做不了主的。”
桃香觉着,眼前的县太爷是能救小姐出苦海的唯一一根稻草,“老爷要将小姐嫁给陈姨娘的弟弟。大人不知,这陈金贵他。。。。。。”
“桃香!”赵夫人突然喝住了桃香。
此时赵宜凝停了哭声,在地上坐着,双眼失神,呆呆的笑了笑,木木的道:“他将我侮辱,毁我终生,爹却让我嫁给他。大人啊,你说说看,这人间是个什么鬼地方啊?”
“什么?”西月听得一惊,眼珠子一转。“陈金贵?原来是这个恶霸!慢着,难道他将你的清白。。。。。。?”
赵夫人失声哭起来,“哎哟!我苦命的儿啊!”赵宜凝一脸悲戚,却嘴角含笑,那模样有些癫狂。
桃香在一旁看着,愈发心疼,也掉下两滴泪来。点点头,抽泣道:“就是因为他侮辱了小姐,夫人知道了才去找陈姨娘说理,结果一时错手推了她一把,谁知她竟然一头撞在石头上死了。那时大家站得远,只见着夫人推死了陈姨娘,却只当是两位夫人争风吃醋,并不知道是为了那事。昨日老爷不知从哪里听说了,不但不替小姐讨公道,反而要将错就错将小姐许配给她。”
西月冷静得出奇,她盯着桃香,口吻中带着斥责:“果真如此?怎么不早些说出来。既然是这个缘故,陈氏虽死得冤屈,你家夫人也情有可原,只要上奏朝廷,没准能减轻罪行。”
西月一直认为赵夫人是为争风吃醋而错手杀人,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只是觉得赵宜凝对母至孝,却如若柳扶风,楚楚可怜。然而也一直不明白她怎会说出“生亦何欢死亦何哀”这样的话来,原来是受过这等屈辱。
在这个世界,女子本就将名节看得很重,而赵宜凝又偏偏生在大家庭,知书达礼,便先把自己的名节看得比生命都重要了。
西月瞧了瞧赵夫人,突然对她也生出同情来。一个要为女儿讨公道的母亲,她有什么错?只是天意弄人,才至于身陷囹圄。她身为母亲,宁愿放弃减刑的机会,获判死罪,也不愿女儿名节受损。估计她反过来劝女儿嫁那毁她清白的人,也是想保住女儿的名节。
只是,在西月看来,她终究是懦弱的,屈从的,甚至是有些不明事理的。她爱女,护女,却不明白在她女儿心里,已经烙上了一块永远好不了的疤。
她又看了眼张狂傻笑的赵宜凝,她也许并不是真的那么孝顺她的母亲,只是悲伤、绝望,要抓住一点活下去的勇气罢了。
桃香听了西月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黯淡了下去。摇摇头,说道:“那样小姐的名声就保不住了。”
西月冷哼一声:“现在将这件事告诉本官,难道不是想本官替你家夫人减刑?”
桃香闻言,有些惊慌的说道:“请大人替小姐保守这个秘密,大人正直善良,贱婢才将此事告知大人,希望大人垂怜,阻止老爷把小姐许配给那个坏人。”
西月一挑眉毛,站起身来,道:“本官已经说过,婚嫁之事,本官也无能为力。”
西月心想,虽然自己对婚嫁之事无能为力,但那人是陈金贵的话,或许能顺便帮她一把。顿了顿,问道:“收了聘礼了么?”
桃香见西月说无能为力,正替她家小姐难过,抹了一把泪,望了赵夫人一眼,后者满脸惊疑,显然是还不知道。她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答道:“还没有,不过老爷说,陈少爷就住在府上,不用下聘礼,下个月就成亲。”
西月点点头,见赵夫人只是无奈的叹气,赵宜凝表情异常张狂,大概是过分悲伤了,便说道:“赵小姐,既然在这个世界,名节对女人如此重要,我也不会将此事说出去。虽然在你心里,这会是个永远的伤痛,如果你忘不掉,就试着把它埋葬起来吧。”
西月说完,轻叹一口,朝门口走去。
回想起在来县的途中遇到被劫的她们,那时赵夫人俨然一副贵妇的模样,口里总说着自己连累了女儿。而赵宜凝看上去也是娇羞的小姐,口口声声说不丢下娘。从她二人的口中脸上,全然听不出、也看不出赵宜凝曾在前一天受到那样的侮辱。
西月摇摇头,她有些糊涂了。桃香所说的事应该是真的吧!谁会拿名节来开玩笑?可是,那时赵宜凝被救的表情,她明白的记得,虽然十分恐惧,却带着惊喜,并不像这般绝望和悲伤。
难道于赵宜凝来说,逃离此地,便如重获新生?如果真是如此,身为县太爷的她或许能够帮忙。
西月扭头看了赵宜凝一眼。名节,究竟是在别人眼中存在,还是在自己的心中?
即便别人不知,她自己心里也是屈辱和痛苦的吧。只见赵宜凝脸上挂着些泪,呆凝着前方。
西月轻叹,心底生出无限的同情。
叫近两个狱卒,吩咐一人去取些药膏给赵小姐送来,另一人留下看守。
这会儿,两边牢里的犯人仿佛都知道她是新来的县太爷了,神色各异的盯着她,还有人开始大声喊冤!西月在喊冤的人面前停了停,有的立即就住口了,有点却从木缝里伸出爪子来扯西月的衣裳。
西月只觉得阴森森的,哪个牢里没有冤呢?冤气多了,自然阴森无比。
西月拧了拧眉头,径直朝前走去,却听见几个声音急切的叫着:“大人,放了我们吧!”。她扭头一看,这几个人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个刀疤脸。
她思索片刻,呵呵的笑了起来。原来是当初在路上打劫赵夫人的六个毛贼,看那个被小葵伤了腰的人还躺着呢!她竟然忘记这几个人还关在这里了,连审都没审呢。
“放了你们?放你们出去再当山贼,打劫路人?”
“不、不会的。大人开恩,我们兄弟早就决定洗手不干了。”
“是啊,大人,俺们不是这块料,大人放俺们回家种田吧!”
“哼!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几个娘们样哀嚎做甚,丢了兄弟的脸!”刀疤脸脖子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说起话来中气十足。
西月笑了笑,她本就觉得,这几人并非奸恶之徒,关半个多月也差不多了。